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手脚麻利。
李逸尘递过几枚零散的开元通宝。
李逸尘拿著蒸饼,走到一旁人稍少处,慢慢吃著。
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市井交易中。
他想起自己怀中確实带有一张面额十贯的债券,是东宫发放的俸禄的一部分。
按照刚才在绢行听到的兑换比例,这张券在市面上可当十二贯钱使用。
溢价两成,这个价格在当前环境下,显示出市场对债券信用的高度认可,也反映了其对轻便交易媒介的旺盛需求。
这种需求之巨大,从市面对债券的渴求程度便可见一斑。
携带方便,信誉坚挺,使其迅速取代部分铜钱和绢帛的货幣职能。
然而,李逸尘心中並无欣喜。
他清楚地知道,朝廷在见识到东宫通过债券成功筹措巨额钱粮后,已然心动。
朝廷欲效仿东宫,发行“官债”,以弥补对薛延陀用兵后的国库空虚,以及应对各地水利、官廨修建等开支。
朝廷若发行债券,以其权威,初期被市场接受甚至追捧,是必然之事。
但问题在於,朝廷是否会遵循最基本的经济规律?
债券的本质是信用,是承诺未来偿还本息。
其发行数量,必须与朝廷未来的偿付能力,或者说,与能够锚定其信用的实物相匹配。
若朝廷只看到债券敛財之便,无视偿付根本,无节制滥发,以其巨大的体量,顷刻间便能衝垮目前由东宫债券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脆弱信用体系。
到那时,债券贬值,信用崩塌,持券人財富缩水,市场交易混乱,引发的將是波及整个大唐的“金融海啸”。
其破坏力,恐不亚於一场天灾或兵祸。
李逸尘吃完最后一口蒸饼,用隨身携带的布巾擦了擦手。
市井的喧囂依旧,人流如织,交易繁忙,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朝廷若行此策,必定会寻求东宫的“经验”,他这位提出债券之策的东宫司议郎,势必会被捲入其中。
是直言进諫,陈述利害?
还是顺势而为,在其中寻求平衡,甚至为东宫谋取更大利益?
亦或是……提前布局,规避风险?
他离开东市,走在返回延康坊的路上。
翌日,两仪殿侧殿。
殿內不似正殿朝会那般庄严肃穆,却更显沉凝。
李世民身著常服,坐於御案之后,手中拿著一份奏疏,正是李承乾昨日呈上的关於试行“纳资代役”与“僱工营建”的条陈。
李承乾坐在下首的锦墩上,身姿挺拔,右脚因足疾微微侧放,但脸上已无往日面对父皇时常有的那种或惶恐或倔强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李世民缓缓放下奏疏,目光落在长子身上,没有立刻说话。
山东之行的歷练,仿佛真正磨去了他身上的某些浮躁与偏激,沉淀下一些更为坚实的东西。
此刻,李世民不再仅仅以一个父亲的目光审视他,更多了几分君王考量臣僚的意味。
“高明,”李世民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你这份条陈,朕看过了。『化徭为银,『变奴为工,想法颇为新颖。且与朕详细说说,你欲如何试行?利弊又如何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