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秦敛已经退了回去,又重新拈起药碗,慢条斯理道:“继续?”
他的嘴角还留有一点淡褐色的药痕,微微偏著头,侧脸平静得过分,也好看得过分。我一阵手软脚软,连带声音也一併发软,颤悠悠地道:“不,不了……”
秦敛於是重新把药匙端到我嘴边,我这回连眉头都不敢再皱,毫不犹豫地大口咽了下去。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喝药喝得这样快,连半盏茶都不到的功夫药碗就已经见了底。
太医的药当晚没有见效,我在秦敛离开去书房后仍旧咳嗽不止,最后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睡过去。然而我的眼皮刚刚合上,就觉得身边柔软的床铺下陷,勉强睁开眼,果然是秦敛。
“吵醒你了?”他悠悠地道,“正好往里靠一靠,我被你挤得只剩下床沿了。”
我揉揉眼睛道:“你不是要在书房睡么?怎么跑回来了?”
秦敛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书房睡了?”
我道:“阿寂没有跟你讲?一般来说,我半夜会咳嗽得很厉害啊,到时候肯定会吵醒你的。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还是去书房睡吧。”
秦敛看我一眼,道:“书房不如这里暖和。”
我翻个身面朝里,含混不清地道:“那就让人给你多添一些火。”
我的身后一时没了动静。过了片刻突然觉得周围比刚刚更暗了几分,睁眼一看,秦敛已经把帷帐解了下来,烛火半明半暗地隱在双重帐子外,秦敛跟著躺下来,双臂一环一拢,两个人便贴得极近,偌大的床面顿时就腾出了多半的空余。
他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你可真是体贴啊。”
我咳嗽了两声,道:“殿下谬讚了,这不过是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他的手心捂在我的心口上,隔著布料熨帖著皮肤,比锦被还要温暖几分,我的咳嗽竟也跟著渐渐好了一些。隨后听他低声道:“如果只是风寒,怎么会在半夜里闹咳嗽?”
“庸医嘛。我都说了我是旧疾,周太医还硬要以风寒诊治。”我打了个呵欠,闭著眼道,“俗话说的好,世上本无病,庸医自扰之……”
秦敛顿了一下,打断我的话:“既然是旧疾,你在苏国的时候,找到了合適的药方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苏国也是庸医的天下,不比南朝好到哪里去。医生诊断就像是和尚抬水,一个医生有水喝,两个医生抬水喝,三个医生就没了水喝。据阿寂说我小的时候病情初犯,太医们聚集在一起曾郑重其事地商议过治疗方案。然而商议来商议去,最后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各执一词,又不能在我身上做无头实验,与此同时又找不到和我同样病症的人,所以到头来只好採取最温和的治疗方式,於是十几年来最难受的还是有且仅有我一个。
秦敛一时间沉默不语。我趁机道:“太子殿下,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哦?”秦敛懒懒地道,“你要讲什么?除了跟喝药有关的,其他的说说看。”
“……”我怒道,“那个周太医本来就诊错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喝药?”
秦敛压根不理会我的话,兀自道:“也就是说,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前两年,基本每年冬天都得这样咳嗽?”
我“啊”了一声,道:“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很想退婚啊?”
他“咦”了一声,很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你肯定会觉得我很麻烦啊。就像是本来买了个很顺眼的绣花枕头,结果回家拆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麦麩不是棉花,是麦麩就算了,还是陈年老麦麩,粘得满地都是,连枕头皮都不能要了。你肯定失望透了。”我接著道,“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本来真的以为我的病已经好了的。”
秦敛在我身后“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不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退婚暂时就算了。你虽然確实很麻烦,但还不如退婚更麻烦。再者,南朝歷代储君里还没有过退婚的先例可以参照。”
我突然脑筋清明下来:“啊,是了。我忘了南朝的传统,你还可以再纳侧妃的。自然可以省去退婚。”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纳侧妃?你想得倒是比我还远。”
我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清清喉咙,义正词严地道:“这不过是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秦敛的一只手搁在我的小腹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道:“那你说说看,我该纳哪个?”
“英明的储君纳妃呢,自然是出於儿女情长纳妃为下策,出於政治考量纳妃为中策,如果既符合政治考量,又符合儿女情长,那就是上策了。不过自古天下好事难成双,就算成双也难以共长久,所以诚实来讲,成上策的机会不算太多……”我的话戛然而止,眼睛驀地睁大,“你……”
“我怎么了?”
我带著哭腔道:“你別揉了……”
结果他还是我行我素,我简直欲哭无泪:“我要叫阿寂,快叫阿寂……”
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呵出来的话又轻又低,在夜色中就像是凝脂一般柔和:“你叫她做什么?”
我望望帐顶,浑身已经僵成了一根木头:“我来葵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