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我生了病,见到秦敛,嫁来南朝,筹谋杀害秦敛的同时却又捨不得,只好眼睁睁坐看苏启指使秦旭篡夺皇位,秦敛又指使秦九韶作乱苏国,两者相爭,我心中就算忧愁,也不知该帮哪一边才好。
我忧愁了许多日,错过了最佳的时间,到了现在再没有机会的时候。如今我能做的,就只有坐在这柔福殿中,等他明日擬旨將我拘禁,或者直接赐死。
如此,不论怎么看,都没有我和秦敛圆满的一日,只好归咎於为天意弄人。
我把那块通透碧绿的玉摘下来攥在手心,灯花忽然噼啪一声,我嚇了一跳,手中玉坠应声而落。心惊胆战一低头,那没通透碧绿的玉坠竟然没有被摔得碎裂,只是和莲花银框分离开来,滚了两滚,悠悠躺在了我的脚边。
倒是很快有侍女闻声而来,未经通传直接跪下来將其捧起。我瞅她两眼,道:“给我温一壶茶,我要去见陛下。”
侍女踌躇片刻,竟不肯站起。我又瞅她一眼:“我的话你听不懂么?”
她的后背深深伏下去:“陛下有旨,今晚您不得离开这寢殿半步。”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怕我和人私通消息吗?”
她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正式下旨才会开始呢。”我把声音儘量放柔和,“那我如果非要离开呢?你们还要格杀勿论吗?”
侍女的额头贴在手背上,手背贴在地砖上,依旧一声不吭。
我看了她一会儿,终於放弃:“罢了,既然这样,去给我做点芙蓉玉露糕来,这总可以了吧?”
次日果然有旨意传至柔福殿,內侍看我一眼,我站在门槛后,在他开口前截住他:“我在听。”
我本以为他会坚持让我下跪,已做好了强词夺理的准备。没想到他却將我的不正常看做了正常,兀自对著空气念道:“皇后数违教法,拘於柔福殿,非令不得出。”
我点点头,很是识趣地转身回了內室,一天也没有踏出一步。
只是软禁总要有名堂,秦敛选的名堂却是如此的理不直气不壮。其实总归我已然將媚色祸国这四个字深入南朝百姓人心,他就算真的如此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我还收了赵佑娥送的小白猫一只,至今也没捨得將那只小猫毁尸灭跡。如此一来,谋害性命的事虽然没有做,勾结秦旭的名目又是可以添上的,更何况这本就是我来南朝的使命之一。想来如果擬旨的人换做苏启,他必定不会如此优柔寡断,肯定会一条条把能想到的都写上,反正此时的我不过是一团麵团,要捏圆捏扁全看他的意思。
只是我既然被软禁,也就难以得知外面情形如何。不知道苏启是否已经顺利大婚,秦九韶是否已谋反,秦旭是否会捺不住气过早举兵而起。
唯一確定的只有两件事,却都不是好消息。一件便是赵佑仪应该在十五日之后嫁定了,我本来还指望想点办法让她再拖延些时间,如今自身难保,也只好作罢;另一件便是我一直掩耳盗铃只做不闻的两国纷爭终於捂不住,將要兵戎相见了。
我翻了翻话本,却压根看不进去,下意识望向房间角落,才想起阿寂已经不再站在那里,这样一来,禁不住嘆了口气。
若是阿寂还在身边,我此刻很想对她说一句:“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对不起父皇和哥哥。”
我想起我在临来南朝之前,曾跪在苏国皇宫最为宏伟的未央宫前,信誓旦旦地向父皇保证,我是肯定不会爱上秦敛的。我只是想要问他一个问题,仅此而已。
而父皇问我,假如你真的爱上了呢?
我想了想,说,即便我爱上了他,我也会以苏国社稷为先,餵他饮下毒酒的。
父皇看我一眼,那眼神幽暗深邃,望不到边界一样。最终他袍袖一甩,一言未语地转身进了大殿。
而苏姿走过来,把我从青色的地砖上拉起来,深深瞧我半晌,嘆了一口气。
我那时不懂得苏姿为何而嘆气,便追问,就如同我多次变著法子问她为何自愿嫁给了宰相之子,却又在婚后终日不见笑容一样。而苏姿在我临行南朝的前几日终於肯开金口,將这两个问题一起回復了我:“我嫁给宰相之子,虽不见得太幸福,但我可以生活得依然轻易。我可能不会和他琴瑟相合,却可以做到相敬如宾。这虽然要牺牲少许幸福,我却依然能做我自己的公主。我可以不费力气地保持住这份骄傲和尊严,並且一生都可以这样。”
“而你嫁到南朝,你就不再是你,你就要做父皇的女儿,国家的公主,肩负重任,身不由己。你虽然口口声声说你即使爱上他也能餵下他毒酒,到时候却不一定会真的这样做。你会左右为难,辗转反侧。你如果餵下毒酒,你即使活著,这一生也不会再高兴;可你如果不餵下毒酒,你却又对不起整个苏国。”苏姿轻轻拂开我肩膀上的花瓣,柔声说,“而苏熙你,一定会爱上他。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我道:“爱上了也没关係。你也喜欢过秦敛,不是吗?可你到后来又不喜欢他了。我也可以这样。”
苏姿望著我,眼神里复杂难辨,良久又是一声长长嘆息。
我那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於是听不进去任何劝言。我固执地要求嫁到南朝,满心满眼都是想要再见秦敛一面,急切得以至不愿去考虑这之后可能尝到的苦果。
而我现在,果真尝到了苦果。
如今仔细回忆一遍,我想,若是能將时间推至两年多前,我情愿永远没有见过秦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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