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楚行的三十岁寿辰宴曾经被举办得格外隆重。
楚行本身对这类庆祝不感兴趣,但每年仍是雷打不动举办一次。之所以会这样,最初是因为罌粟提议,后来渐渐就成了惯例。
只不过罌粟始终坚持这一提议,也不见得就是单纯为了庆祝楚行又年长一岁。曾经她仗著受宠,很是改变了楚行的一些规矩。至於要做生日宴,第一次的確只是纯粹为了討楚行欢心,然而自从被她顺便发现在这一天里,她只需给楚行买个小礼物,再用诚恳认真的语气说上几句讚美和恭维的话,便往往能引得楚行心情很好,继而她在这一天就会从楚行那里拿到一个更大的礼物之后,罌粟就开始每年很不客气地坚持要为楚行做生日了。
往年罌粟在生日宴上的祝词,和其余人一样,都是一些安康顺利之类。总归这些漂亮话楚行不会认真听,她也就懒得去准备得很华丽。况且这种场合之下,受青睞的程度本就不和当天说的话成什么比例。罌粟平日里较其他人受宠一些,就算当场没大没小跟楚行顶撞几下,最多也只会让楚行敲敲额头笑骂几句,该给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然而那一年离枝却將她的风头夺了过去。往年离枝本来是和罌粟准备得相当,在楚行三十岁生日宴上,却意外准备得格外精细。不仅贺礼要比往年雅致得多也昂贵得多,当场所说的祝词也格外煽情而贴心。等离枝略带哽咽地把回忆讲完,楚行果然也有所触动,把离枝松松揽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叫人拿来一串钻石手链,亲自给她戴到手上。
罌粟和离枝不和的事,在楚家早已不是秘密。离枝在上面言笑晏晏,下面的人早就开始窃窃私语。罌粟垂手站在原地,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周围人在静瞧好戏。
再后来罌粟上去,捧上去的袖扣还是那一对袖扣。等楚行问话的时候,则把之前准备的安康福禄之类贺词统统拋弃不用,伸手过去,抓住了楚行的一只袖口,罌粟仰起脸,带著几分娇憨地开口:“先生待罌粟怎样,罌粟全都记在心上,终生不敢忘。罌粟希望能一直都这么陪在您身边,直到过完这一生,好吗?”
对未来的承诺总是比回忆更有力。罌粟短短两句,就把之前离枝费心营造的感伤气氛都给轻轻拂去。离枝脸上的微笑早就消弭无踪,满场静寂,楚行定定瞧了罌粟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眼梢弯起,极罕见地微微一笑。
他柔声应道:“好啊。”
那一日到头来,最出风头的还是罌粟。第二日楚行把罌粟叫到书房,逗问她:“昨晚生日宴上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啊。”罌粟歪著头,理所当然应道,“罌粟总会陪您一辈子的。您难道不相信吗?”
彼时罌粟年少气盛,觉得所谓许诺一词,郑重又容易。以为一辈子三个字,会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盛开一样自然又美丽。同时也篤定在楚行心里,罌粟这个名字会足够重要,也足够特別,並且会永远都这么重要,这么特別下去。
那时她还没有自觉。直至两年前,罌粟才懂得,这些年来她的確重要,也的確特別,但却始终没有重要到在楚行心中是唯一,也没有特別到整个楚家只有她自己。
如今的罌粟,再费尽心机,在楚行眼里,也只是比离枝得宠上一点点而已。
罌粟在蒋家待满了三天,仍然没有半点要回楚家的意思。她不回去,楚家也未见得有人上门来催,於是罌粟便又假装无事地继续在蒋家待了下去。
罌粟来蒋家第一天,抬脚迈进正厅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蒋信。见她进来,蒋信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走过来,打量了她两眼后,说:“苏璞吗?我是蒋信。”
蒋信长相普通,若是单从这方面看,和蒋绵几乎不像兄妹。然而他一双眼睛甚为清冽慑人,是长居高位者慢慢洗链才能磨出的眼神。罌粟被他盯著,也抬头对视过去,点了一下头:“我是苏璞。”
蒋信瞧瞧她,评价:“和阿绵长得有些像。”
罌粟来到蒋家还没有半个小时,蒋信就把蒋梦琛的遗嘱拿出来给她看。罌粟大概瀏览完,未加考虑就签了字。接著姍姍来迟的蒋绵又提议为她专门举办一场小型宴会,以安抚罌粟这些年以来孤独伶仃所受的委屈,罌粟见蒋信没有反对,便也跟著同意。
其实若是从罌粟本心,她並不真正特別在意自己在蒋家的地位。兄长究竟是谁,刻不刻薄阴不阴险,会不会对她好,以及有多少可以继承的家產,甚至包括她自己父亲蒋梦琛,以及他同她母亲的那些纠葛过往,她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深入探晓。
罌粟来蒋家,並不是为了要寻回一个答案。只是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也要做足乖巧和尊重的模样。
蒋绵將家姐的样子做得很完美,仿佛对罌粟没有任何芥蒂。自罌粟来的第一天,饮食起居无一不是亲自过问。又担心罌粟在陌生环境中会烦闷,便时常来找她聊天。罌粟在楚家时,除去楚行外,和別人的对话都是浅尝輒止。而蒋绵这种零零碎碎的家长里短,和楚行的风格又完全不同。罌粟起初不习惯,后来聊得多了,也渐渐適应。
有时两人聊得尽兴,便可以说上一整天。蒋绵讲一些之前蒋家的温柔趣事,罌粟便温顺乖巧地听著,有时被问及自己在孤儿院和楚家的生活之类,大多数能回答的便回答,少数涉及隱私的不愿说,蒋绵也一笑而过,並不追问。
这些天下来,罌粟对蒋绵性格的总结描述,除了体贴温柔,便还是体贴温柔。蒋绵的温柔滴水不漏,仿佛真的细腻如同丝绵,不论对方如何怠慢抑或刻薄,都无法清减她脸上一分笑容。罌粟不提回楚家,蒋绵就也不提。蒋信来找罌粟的次数比蒋绵少许多,蒋绵注意到,便在其中帮忙解围:“哥哥这些天比较忙,不常在家,所以不能像我一样腾出许多空閒来陪你。不过他每次打电话回来,总会问我你在蒋家住得好不好。他现在人在m市,明天回来。那边很多麻辣特產,昨天晚上他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问问你是否喜欢吃辣食,好从那边买回来给你。”
罌粟道谢又摇头,蒋绵想了想,又柔声问道:“还有一点……你希望改成蒋姓吗?如果你想的话,就在明天宴会上公布。”
罌粟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应答。蒋绵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未见不悦,反而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笑著安慰:“那也没什么。这件事主要是看你自己的意思。不想改的话不改就是了,没什么关係。”
次日便是宴会。
蒋绵当时说宴会上请的人可能不会太多,罌粟就真的以为是场小型宴会。结果等到了现场,她才发现楼下大厅里站的满满都是人。
一个圈子里,来来回回总是那些人,罌粟扶著二楼栏杆往下看,大部分都是认识的。蒋信和蒋绵早就在楼下交际,罌粟望著蒋绵温柔浅笑又游刃有余的模样,想起路明曾说蒋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看起来,儘管长处深闺,也不一定就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
接著,罌粟在看到李游缨也站在一方角落时,忍不住怔了一下。李游缨一直在看她,见她望过来,笑著遥遥举了举杯。等罌粟下楼,李游缨端著两只酒杯迎上来,递给她一只,嘴角含笑道:“你看,我说过你一定是从哪里私自跑出家去的大小姐。”
“……我真的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蒋绵是同学。听说她最近多了个漂亮妹妹叫苏璞,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就来看一眼。结果真的就是你。”李游缨一眨不眨望著她,笑言道,“你看,世界多么小。”
罌粟抿著唇,也配合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是呀。很巧。”
罌粟並不太擅长这种从陌生到熟悉的休閒版交际。她常年跟在楚行身边,见到的人大都是长辈,或者即使年轻,身份地位也远在她之上。因此往往都是以一句恭敬而正式的称谓做开场,並且也不必她去仔细应酬,自有楚行把后面的话接过去。
然而现在跟李游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罌粟只能顺著他的话茬跟下去。他问一句她答一句,除此之外,罌粟找不到新的合適的转移话题。幸而李游缨看似也並不在意,和她东南西北聊了几句,歪头瞧著她,笑意湛然地问道:“你明天有空吗?几个朋友邀请我一起去海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罌粟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然而一抬眼皮,正好看到路明领著几个人,正四处张望著走进大厅里。
楚家在c城精心经营多年,如今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到方方面面。即使是一个总助,也有了很大的派头。罌粟的视线在路明身上停了两秒钟,回过眼时已经改变主意,抬起头,衝著李游缨笑了一笑,轻声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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