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极反笑:“我偏心?你跟他们能一样?他们做的都是分內事,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权力叫你乱杀人?”
罌粟呆了一呆,突然更加剧烈地反抗起来,他一时没有抓住,被她挣脱,跳到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他压著怒意叫她过来,罌粟的嘴巴噘得能掛油瓶,一边衝著他喊:“你说得对,我跟他们怎么能一样!你什么都不叫我插手,你就是把我当成你逗弄的玩意儿!我什么都得仰你鼻息看你脸色!你是浑蛋!变態!流氓!”
“胡说八道什么!”他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勉强压住最后一丝理智,“给我过来!”
结果她只恨恨看他一眼,转身就跑了出去。
晚饭时候罌粟仍未回来,管家问他是否需要出去寻找,他余怒未消,只摆手不理。过了一会儿,楚行到底还是不放心,叫来人吩咐道:“出去找。”
管家应了声,又问道:“找到了的话,要叫罌粟小姐回家吗?”
他冷声道:“她自己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你们也別理她。”
跟著他等了两天,每次跟踪的人都报告说罌粟在外面过得並不好,还差点被车撞到,却仍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他存了心要拿这次的事磨她心性,按捺住耐性又等几天,到满一周的时候,终於有人同他报告说,罌粟小姐回来了。
他晾了她一会儿才叫她进书房,一面沉著脸批覆文件,一面拿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她不过短短一周,身形已有所清减。先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瞧著他的脸色,终究还是蹭过来,依然还是那副认错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半蹲下来,几根手指头紧紧巴住他的膝头,仰著脸,拿两粒乌黑眼珠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一想到她已经习惯了拿这副样子当成对付他的不二法门,就越发不想理会她。一直到罌粟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软软地同他道:“罌粟知错了,好不好?您不要生气了。”
他本来要问她错在哪里,一低眼,瞟到她疑似弄得满是伤痕的手。罌粟顺著他的目光把手一缩,被他捉住,摊开手心,继而看到了更多细碎繁多的伤口。
他不想心软,却下意识仍然忍不住问出口:“怎么弄的?”
他这样一问,罌粟的眼泪就倏地涌到眼眶里,带著一脸隱忍的委屈:“打零工的时候洗碗摔碎了,划出来的。”
她在他面前总是带著些骄纵,有时候还会张牙舞爪,这个样子很少有,让他终於完全心软,一面叫管家拿伤药,一面训她说:“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去给人刷碗的?”
她的脾气越发大,朝他嚷嚷:“谁叫你不要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我走了一周你都不叫人去找我!我自己巴巴回来的!你根本就不想我,根本就不心疼我!”
他本想再训她两句给她点教训,看到她的眼泪和伤口,到底连一句“下次不准再弄出这种事”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认命把她抱到膝上,一点点给她上伤药,一面还要忍受她在他耳边故意不停喊疼的聒噪。
后来他曾回想过两次,若是那一日未听任她一哭二闹下去,而是硬下心肠来真正敲打警示她,是否结果会不一样。然而又转念一想,如果事情有可能再发生一次,他不免还是会保持原样地让它发生一遍。
他终究会不忍心,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后面跟著发生的多少次。
第一次纵容过去,让罌粟的胆子越发大。她仿佛拿准了他不会真正怎样她,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隱瞒得很好,竟敢暗中插手路明的事务。路明將状告到他这里,他思忖良久,同他说:“隨她去。”
“……少爷?”
他淡淡地说:“等攒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一起摊给她看。”
他等了两个月,一直到罌粟认为可以收网的时候,他才黄雀在后,不过一个轻巧的变动,就让她两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他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的破绽与证据摆出来,避开她的眼神,带著一点漫不经心地一一数落。他的话暗含失望,又有警告,面沉如水,不近人情。等到看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的时候,才收了口。
他以为她总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一些,未料她咬唇半晌,静静开口:“您要是还想著让我像以前那样天天待在楚宅內重,天天对著您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
这句话猝不及防,就像把尖锐的锥子插在他心头上,叫他汩汩滴出血来。
他养她这么多年,熬了多少心血在里面,只得她这么一句话。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等她拂袖而去,管家拎著茶壶进来,沉默一会儿后,温吞劝道:“罌粟小姐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小孩子没长大之前,都有批判大人的心思。大人说哪里不对不好不要做,小孩就一定不信邪,偏要试试看。这时候说了往往没用,压制还会让她反弹,您不妨等她自己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自然会自己回来。”
他暂时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理会罌粟。他本以为罌粟会耐不下性子来找他,未料她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一面。他这样不闻不问,罌粟反倒像是放心下来,越发我行我素,弄出的动作愈大。然而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算计人的时候也给人算计进去,一次夜里码头提货,遭人暗算,一枪擦著小腹而过。
那一晚他莫名睡得很浅,路明一打电话他便接了起来,在知道事情的那一刻剎那清醒。
他赶到医院,看她紧闭著眼躺在病床上,腰际一大片半干不乾的血跡。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凉了个透底。
终究还是他先不忍心。每次他想磨一磨她的性子,到头来磨下稜角的,反倒都是他自己。等罌粟出了院,他便手把手教了她格斗技巧,又教她射击手法,后又將路明的一部分职务剥离出来分给她。他瞧著她纹丝不动的脸庞,淡淡警告:“做好你自己的事,別的歪心思,半分別动。”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只躬身又应了是。
他觉得她的表情平淡里很带著点不以为然。而后面发生的事也证明,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依然会时不时撩拨两下离枝和路明,又因为权力在手越发便利,也就越发地变本加厉。三五不时他就能从他人嘴里听到有关罌粟的告状,不管他提醒几次,她每次都是前脚躬身应是,转眼出了书房就全都忘记。
直到一日他同商逸小聚,后者看罌粟端茶过来又安静退下,再看看他的脸色,晃了两下茶杯,笑著问道:“我怎么最近听说你家中不睦?”
“谣传而已。”
“可我从刚才到现在这么看,也觉得你跟你养大的那个小丫头好像確实不大和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