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生站在旗杆下,望着那面猎猎作响的“格物致新”旗帜,身后是欢笑的人群,是奔跑的孩子,是正在组装下一台发电机的工匠,是抱着课本不愿离去的学生。
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前方仍有高山,有深渊,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但他也看见,万里之外,已有村庄点起煤油灯;千里之外,有少年临摹着他们绘制的图纸;百里之外,一条新的铁路正在勘测线上延伸。
火种已成燎原之势,谁还能扑灭?
他轻轻抚摸怀中熟睡的女儿的脸颊,低声说:“不怕,爸爸在。”
然后转身走入风雪,走向那间永不熄灯的实验室。
因为他们,仍在前行。
正月十五,晨雾未散,黑河营地已喧腾如市。昨夜雪霁,朝阳初升,映得铁轨如银蛇蜿蜒。启明站前排起长队,百姓手持铜板,争购首日发行的“惠民车票”。孩童踮脚张望,指着站台上的电子钟??那是张游至团队最新成果,以电磁摆轮驱动,误差每日不足三秒。
“这玩意儿能掐准时辰?”一位老农眯眼盯着数字跳动。
“不仅能,还能连通张掖气象台。”站务员笑着解释,“若明日有风雪,电铃会提前预警,您老不必白跑一趟。”
老人怔住,随即咧嘴笑了:“好啊,咱老百姓也能听天命、改天时喽!”
正午时分,袁生召集全体骨干于议事厅。墙上挂满新绘图纸:从新型铝壳渔船设计,到高原蒸汽供暖系统,再到可折叠野战医院帐篷。李时勉翻阅文件,连连点头:“此非匠作,实乃经世之学。若能在中原推广,百万黎庶可脱困苦。”
“问题正在于此。”袁生摊开一张舆图,手指沿黄河划过,“我们能造火车,却运不出西北;能发电,却送不到中原。朝廷虽赐三品衙门之名,但漕运、驿站、盐铁诸司仍层层设卡,商队每经关隘,必被盘剥三成。”
“那就打破壁垒。”阿卜杜拉沉声道,“我已联络波斯商人,愿出资百万两白银,共建‘丝路快线’。以张掖为枢纽,东通长安,西抵伊斯坦布尔。沿途设电报站、加油站、维修所,全程标准化轨距。”
“妙!”解缙拍案而起,“再借《西北实录》之势,发动民间集资。百姓买一股,得一分利,得一分话语权。这才是真正的‘民有之路’!”
众人热议之际,宁行知匆匆入内,递上一封密信。袁生拆阅,眉头渐锁。
“京师传来消息,刘观联合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拟以‘私通外夷、图谋不轨’罪名弹劾我等。更有传言,欲派兵查封实验室,拘捕核心技术骨干。”
室内骤然沉默。
“他们怕了。”张游至冷笑,“怕我们的光太亮,照出了庙堂的黑。”
“那就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袁生起身,走到窗前,“明日,举办‘科技开放日’。所有成果,全部展出。不只给百姓看,也要让天下人看,让西洋人看,更要让皇帝亲眼看看??什么叫‘奇技淫巧’,什么叫‘利国利民’!”
次日,黑河营地彩旗招展。数千民众涌入展区。第一展厅陈列“光明系列”:煤油提纯装置、低压配电箱、家用钨丝灯泡;第二展厅展示交通革新:破冰者模型、电动自行车雏形、磁悬浮轨道试验段;第三厅则是医疗与农业:抗生素培养皿、化肥配比表、节水滴灌系统。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广场的“飞行舞台”。一架铝骨架滑翔机悬于钢索之上,由小型电机牵引循环飞行。每当它掠过人群头顶,便引发阵阵惊呼。
午后,一支车队驶入营地。为首者身着蟒袍,正是钦差太监范弘,身后跟着十余名御史、工部郎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范弘展开黄绢,“着西北实业社择优呈报新技术三项,供宫中御览。另,赐袁生入京觐见,共议‘新政可行之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召见,还是软禁?
袁生上前一步,拱手道:“谢主隆恩。然臣不敢独享荣耀。今日所展百项成果,皆出自工匠、学子、农夫、商贾之手。若陛下愿见真才实学,不如请诸位大人亲历操作?”
说罢,他引众人至实验台前,亲自演示煤油提纯流程。又命学生讲解发电机原理,让老农操作滴灌阀门。范弘起初倨傲,渐渐却被吸引,竟蹲下身子,亲手转动曲柄发电。
“这……竟能点亮灯?”他喃喃道。
“不仅能亮,还能远距离传输。”张游至接入电报机,敲击键钮。片刻后,张掖城回电:“收到信号,清晰无误。”
范弘脸色数变,终长叹一声:“老夫行走官场四十载,今日方知何为‘格物致知’。”
三日后,钦差离营。临行前,范弘单独留步,低声道:“袁大人,陛下有意召你主持‘内廷工艺院’,位比尚书。只需……稍抑锋芒。”
袁生微笑摇头:“公公可知,为何火车必须两条铁轨并行?”
“为何?”
“因独木难支,孤掌不鸣。我若入朝,便如断了一轨,纵有千钧之力,终将倾覆。但我留在西北,却能让千万人走上这条路。”
范弘默然良久,终拱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