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宴站在关墙最高处,俯瞰着关内数千垂头丧气的俘虏,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她染血的战袍和冰冷的侧脸。不是所有的城池都需要这么血腥的手段,当年韩家军惨败少不了王贲的落井下石。
她看着满地的鲜血想起上一个城池——金城。
金城守将卫央,年过六旬,鬓发皆白。他并非以勇武著称,而是以爱兵如子、深得民心而闻名。他镇守金城十余年,将此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军心稳固。面对这样一位对手,强攻的代价,徐清宴心知肚明——那将是尸山血海,即便拿下,更会让她失了民心。
金城却于她往京城的必经的险关,自发兵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些犹豫。
金城之下,黑色的旌旗猎猎作响,她只围而不攻。中军大帐内,年轻的校尉们摩拳擦掌,请战之声不绝。“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金城?”
徐清宴摇头道:“卫央的城不可强攻。我们要的,不只是一座空城,还有城内数万军民的人心。”
她下令每日在城外操练军阵。士兵们号令严整,冲天的杀气与高昂的士气,即便隔着城墙,也能让守军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威慑。金城内外,气氛诡异。军心已开始浮动,百姓更是人心惶惶。
一日,徐清宴不带剑甲,到城门下,“卫老将军,”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头守军的耳中,“我徐清宴,敬你为人。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无意多造杀孽。”
金城守军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竟是如此……大胆……城头上随便一根箭都有可能杀了她……
城头之上,卫央抚着花白的胡须,望着城下的孤身一人,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他身边的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将军,这妖女自己不顺意,就举旗造反,如今还收买人心,其心可诛!”
卫央叹了口气:“她的私事我们不可多言……”转而回道:“徐将军,你我份属敌对,有何可言?”
“将军一生忠义,爱兵如子,清宴素来敬佩。”徐清宴朗声道,“然而,清宴有一事不明,望将军解惑。”
“讲。”
“将军忠的,是这座冰冷的城池,还是这城内外数万鲜活的人命?您守的,是我大楚,还是那龙椅上昏聩暴戾、构陷忠良的君王?”
城上守军无不色变。有的人用余光扫自家将军的脸色,却发现老将军他亦面色发白。
徐清宴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将军不愿回答也罢,只想将军能好好考虑。我徐清宴卑劣之人,是有私心为我郎君,我徐清宴亦是刽子手,来日必去地狱。今日,若你我开战,必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你知道的,我不会退,苦的是你的百姓。向来凶恶的罪名,我徐清宴不差这一条。”
卫央久久未能言,因为徐清宴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与疑虑。那些人的嘴脸这么多年,他何尝不知?帝王多疑猜忌又怎能不痛,只是数十年的忠君思想,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徐清宴的声音还在传来:“我徐家满门忠烈,我本将门遗孀,本可不至于此,我何至于反他?我今日起兵,非为谋逆!是如今他萧氏一支本就坐的不正!将军,开门吧。清宴在此立誓,入城之后,绝不伤害将军及麾下一兵一卒,不动百姓一分一毫。否则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自家将军长时间的沉默,连风雪似乎都停止了呼啸,天地间只剩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城楼上那位老将的身上。他们都在想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想什么。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苍老而悲切。他想起城中这些日的窃窃私语,想起徐清宴父母曾经也与他把酒言欢,想起如今乌烟瘴气的朝堂……终于,他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却多了一丝决断。“开——城——门——!”
金城的城门,在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前一刻,缓缓开启。没有硝烟,没有厮杀,徐清宴麾下的黑色洪流,秩序井然地进入这座城池。
徐清宴骑马入城,经过卫央身边时,她勒住马缰,微微颔首。
卫央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哑声问道:“徐将军,下一步,欲往何方?”
徐清宴望向南方,她的目光穿透了暮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以为何?”
如今她站在铁壁关的城墙上,手刃一个了第一个敌人时想起的却是父母的旧友。她没觉得有一丝高兴,只觉得冷,无尽的冷让她骨头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