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转身,直视诸葛乔:“你说冯永无私心,那他为何不亲自率军北伐?为何不与我并肩攻魏?反而让我孤军深入,替他牵制魏国主力?待我两败俱伤,他再挥师东下,岂不坐收渔利?”
一字一句,如刀割肉。
诸葛乔额角渗汗,却仍强撑道:“丞相多虑矣。冯大司马若存此心,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违众议而借粮于吴?又何必遣重臣护送,亲赴前线?若只为祸乱江东,只需袖手旁观即可,何须费此周章?”
“费此周章?”诸葛恪冷冷道,“正因他费尽心机,我才更要警惕。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是要让我胜得太快、太狠,让江东上下以为天下可图,从而滋生骄矜之心;是要让我败得彻底,民心尽失,然后他再以‘救主’之名,顺流而下,接管残局!”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钉:“你回去告诉冯永??他的棋,我看得清楚。他想借我之手灭魏,再借魏之力耗我,最后坐收天下。可惜啊,我不是孙弘,也不是鲁王,更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诸葛乔嘴唇发白,久久不能言语。
殿中鸦雀无声,连孙亮也不禁屏息。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权力的重量??原来所谓盟约,不过是一场彼此试探、互相利用的游戏。而他的丞相,早已看透一切。
良久,诸葛乔终于缓缓跪下,叩首道:“臣……知罪。臣代主谢丞相教诲。回国之后,必如实禀报。”
诸葛恪这才淡淡道:“起来吧。你无罪,不过是传话之人。但我希望你知道,吴国可以与汉共存,但绝不做汉之附庸。今日我能取淮南,明日便能守得住。若有人妄图染指江南,不论他是谁,都将付出代价。”
说罢,拂袖转身,不再看他一眼。
退朝之后,诸葛恪并未回府,而是径直登上石头城?望台。此处地势高峻,可俯瞰长江与建业全城。朔风猎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如同展翅欲飞的苍鹰。
身后脚步轻响,朱异悄然走近,低声禀报:“丞相,探马来报,魏国已弃守谯县,郭淮率残部退往徐州。司马懿病势加重,彭城戒严,诸将皆不敢擅动。”
“嗯。”诸葛恪点头,目光却未离开远方江面,“司马昭呢?”
“仍在吕县整顿残军,据说日夜痛哭,自责丧师辱国。”
“可笑。”诸葛恪嗤笑一声,“他父亲让他去,本就不是为了打赢仗,而是为了保命。如今大军折损过半,反倒成全了司马懿‘忍辱负重’的名声??对外说是败于吴军,实则是主动撤退,为的是集中兵力防守青徐。这父子二人,演得好一出苦肉计。”
朱异皱眉:“那……我们当如何应对?是否继续北进,趁势夺取吕县、下邳?”
诸葛恪沉默片刻,忽而摇头:“不可。”
“为何?我军士气正盛,魏军胆寒,正是乘胜追击之时!”
“正因为士气太盛,所以不能追。”诸葛恪缓缓道,“你可知道最危险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而是看似虚弱、实则设伏的猎手。司马懿老谋深算,岂会真的放弃淮南?他这是故意示弱,诱我深入。若我贸然渡淮,必陷其圈套。”
他转身看向朱异,眼神锐利如剑:“况且,你以为我真的想要整个淮南吗?”
朱异愕然。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土地。”诸葛恪低声说道,“我要的是时间,是地位,是压服江东世家的资本。如今我已封侯拜相,督中外诸军事,军政大权尽握手中,目的已达。至于淮南……让它去吧。”
“可是……那些百姓、城池、粮草,难道就这么放弃?”
“当然不。”诸葛恪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传令下去:命留略、全端加固东西二城,派驻重兵;征发民夫,在濡须口修筑水寨,囤积粮草;另派丁奉率军屯驻合肥旧址,就地垦荒,实行军屯。凡降民愿留者,赐田免税三年;不愿留者,尽数迁往江南。”
朱异恍然大悟:“丞相是要将淮南变为前线缓冲之地,既得其实利,又不陷于泥潭?”
“正是。”诸葛恪点头,“我们不求一时之广土,但求长久之稳固。让魏人以为我还想北伐,让他们继续恐惧、防备,消耗国力。而我,则趁此机会整顿内政,清除异己,培植亲信,待时机成熟,再图大举。”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望向西南方,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始终盘踞在他心头的名字。
“冯永……你以为你操控局势,实则你也在我局中。你助我起势,我借你之势反制于你。今日之吴国,已非昔日任人宰割之弱邦。你若敢轻动,我便联合司马氏共抗你;你若不动,我便徐徐壮大,终有一日,让你也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