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时疫蔓延的消息,皇帝立即下令,让皇后和太子、公主迁入圣乾宫与自己同住。
宫人以巾帛掩面,用百草煎水洒扫宫内每个角落,明黄帏帐里外透着醋熏味儿,浅金龙纹软榻旁的博山炉里焚着加了苍术的凤髓龙涎香。
“柔儿在看医书?”
君珩一身朝服踏入殿时,云柔哲正捧着一卷《伤寒杂病论》,面前的桌几上叠了一摞医药典籍。
“从摘星阁寻了些来,略解一二罢了。”
待皇帝走至软榻前,她才不急不缓合了书起身,随即被那龙袍顺势轻揽入怀,及其熟稔自然地在鬓边印下一吻。
“每日下朝回来便见卿卿在室,真好。”
那双桃花眸之间的眉心显然在朝堂上不知皱了多少次,连当下绽开的笑意也掩不住些微发暗。
云柔哲在他襟前仰面浅笑,“今日朝上可还顺利?”
他略显无奈地摇了头,拥着她坐回榻上,而后自己撩袍坐于对面。
“清晏刚至北疆,姚将军部曲是通敌叛国还是将士哗变尚不清楚,只是暂且先稳住了边关局势。”
她跟着峨眉微蹙,“是不是与妤美人被废有关?”
虽是问句,但两人深知此中毫无疑问。
姚将军千方百计培养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又能歌善舞的女儿,定不能接受黄粱一梦如此凄凉收场。
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即便君珩已将世家之权尽收掌中,仍免不了青萍之末掀起千里风浪。
“总之眼下先以治理时疫为重。朕派人调查过,今年气候偏暖,雨水充沛,农户难免垦耕过甚以致蝇鼠滋生,加之冬寒趋晚,水不成冰,易散疫病。”
似是怕她多想,君珩刻意转了话题。
“除了京中,周边几个州郡也出现了不少灾民。朕欲派工部前去疏渠泄水,安置灾民,可……”
他不知为何没再说下去。
“听说工部尚书景大人病了?”云柔哲猜到他的顾虑,垂着眸淡淡追问。
“朕遣太医去瞧过,他的身体并无大碍,恐怕只是称病而已。”
那也只剩景选侍的缘故了。
“景氏先前在宫中的势利做派想必积怨不少,如今降位加上时疫,景大人难免忧心她的处境。”
“柔儿的意思是……?”君珩并非不知她的用意,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复景氏贵人之位,加封原封号‘懋’。”云柔哲面容沉静,无一缕波澜,“‘懋’字本就有因功受赏的鞭策之意。”
对面那人紧绷了唇角,半晌才抿出一分略显吃味的笑意,“朕的皇后倒是大方。”
“皇上曾赞景大人是敦厚笃实、勤勉本分之臣,想来他原本多少顾着黎民苍生。但将心比心,若自己的女儿尚难以保全,如何有心思去守护万民生计呢?”
君珩沉吟片刻,“可如此难免轻纵了景氏。”
“帝王后宫本不就是为了制衡朝堂么?眼下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浅淡眉眼间透出些许理所当然,“况且景氏数度斡旋于春冬两家之间,若说钻营逐利似不尽然,要么其有足够的耐心与野心相匹,要么便还有暗图未露,不若正好令其放松警惕。”
桃花眼缓缓眯起,深瞳凝缩之处暗暗浮起一抹惊叹。
皇后的魄力和心性日益与君王趋同,且还保留着难能可贵的纯净至诚。
只有当权力高度集中于帝王之手,后宫才会变得单纯,更多人才能得救。
因而她从不拒绝权力——无论是自己争取的,还是君珩递到面前的——都能在她手中化作无形水刃。
涓滴不滥,浩浩归田,拍岸穿石,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