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怔住。他忽然明白,为何宋江在囚车中眼神涣散,为何他对百姓辱骂毫无反驳,甚至对唐牛儿母亲的控诉也只能沉默??因为他必须相信,自己已被全世界抛弃。
这才是最残酷的刑罚。
“那……那我该做什么?”
时迁收起地图,塞进怀中:“你什么都不用做。但你要记住,从今往后,若有人问起宋江,你就说??他死了,在湖底喂了鱼。”
渔翁重重点头。
时迁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对了,明日清晨,会有一个瘸腿货郎来你家买鱼。你把这条船借他用一用,不必多问。”
话音落,人已翻窗而去,如夜鸟掠空,不留痕迹。
渔翁呆立良久,才缓缓将地砖复原。他走到院中,望着漆黑湖面,喃喃道:“宋押司……你到底还能撑多久?”
同一时刻,郓城县大牢深处,一间密室灯火通明。
卢俊义摘下鬼面,端坐案前。靳风、时迁、花荣、吴用围立四周,神色凝重。
“蔡福已招。”卢俊义沉声道,“他确曾收受辽国三千两黄金,允诺在梁山火并时打开北寨门。但他坚称,主谋另有其人??是一个自称‘枢密使门客’的男子,每月初七深夜,于东溪村土地庙后焚香为号,交接密信。”
吴用捻须思索:“枢密使……眼下朝中掌兵权者,唯蔡京、童贯二人。童贯虽贪,却无此胆;蔡京老谋深算,极有可能。”
花荣怒道:“若真是蔡京,那他岂非早与外敌勾结?怪不得当年征讨梁山时,屡战屡败,兵马未至,计策先泄!”
“正是。”卢俊义点头,“我们这些年查来查去,线索总断在京城。如今看来,梁山之祸,不在江湖,而在庙堂。”
时迁冷声道:“那蔡福不过一条狗,咬他无用。我们要揪出牵狗的人。”
靳风低声问:“宋江那边……何时启动下一步?”
卢俊义望向窗外夜色,语气沉重:“等他心死透了,自然会醒来。现在,他还困在‘我是卖国贼’的梦里。等他哪天意识到??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那时,才是真梁山归来之日。”
众人默然。
良久,吴用轻叹:“只可怜了那些仍信‘及时雨’威名的百姓。他们跪拜的,是一个假神。”
“那就让他们继续跪。”卢俊义站起身,目光如铁,“等真神归位那天,自有雷霆震怒。”
密室烛火摇曳,映得墙上影子如群魔乱舞。
而就在百里之外的梁山泊深处,一处隐秘山洞中,篝火微明。
宋江盘膝而坐,面前摊着一张破旧户籍册??那是他爹宋太公亲手所录,记载着郓城县每户贫苦人家的名字。他一根根手指划过那些名字,嘴里低声念着:“李大娘,独子战死;张铁柱,被官府强征修河而亡;刘寡妇,因欠税被抄家投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哽咽。
“我曾以为,我能救他们。可现在,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洞外,风雨骤起。
一道黑影悄然靠近,正是那瘸腿货郎。他放下背篓,从内取出一封密信,轻轻放在洞口石上,又悄然退去。
宋江拾起信,展开仅八字:**真火未灭,待风再起**。
他盯着那八个字,久久不动。
忽然,一滴泪落在纸上,墨迹晕开,仿佛血染。
他缓缓抬头,望向洞外风雨如晦的夜空,眼中第一次燃起一丝光??不是绝望,而是觉醒。
“原来……我还活着。”
“原来……他们骗了我。”
“原来……我不是卖国贼。”
他猛地站起,将户籍册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住最后的信仰。
“既然你们要我背上千古骂名……”
“那我就背着它,杀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