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冷气持续侵袭着她四肢、躯体。
六点,第一片晨光跳上了何序窗台;七点,上学的、上班的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八点,霍姿打电话过请示一个项目的审批意见;九点,树影从窗棱上斜过去了;十点,裴挽棠疲累到极限,靠着座椅打了一个五分钟的盹。
再睁开眼睛,她依稀看到有人影从窗边经过。
裴挽棠血丝密布的双眼微动,下意识坐起来。手握住门把的瞬间,一切动态的情绪戛然而止,车里恢复死寂。
……错觉而已。
一整晚了,别说是人影,那扇窗后的帘子都没有被拉开过。
可是前后已经十一个小时了,房间里的人一直不是贪睡的人。
裴挽棠心一坠,火场里、大床上,何序死了一样安静的表情毫无征兆撞入眼底。她想用力推开车门,双手却像是失控了一样颤抖得厉害;想不管不顾冲上楼看看什么情况,却怕到了晚上何序会再次开始呼吸困难、持续咳嗽、胸痛、呕吐……
进退两难的处境围困的裴挽棠。
蝉鸣渐渐开始尖锐。
终于,十点半的时候,一条细瘦的手臂从窗后闪过,窗帘一连被扽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严丝合缝地垂回到原位。何序在半小时后下楼,身上穿着白短袖和黑短裤,都是Sin的,她高何序一点,骨架也大,衣服穿在身形消瘦的何序身上空空荡荡。她戴了顶黑色棒球帽,手抓着斜挎包的肩带,从楼门里走出来。
裴挽棠长久没动的身体僵硬到心跳撞上肋骨时发出咯咯的响动。
也许没有。
是她想推门的手抓得太紧而已。
前后不过七八秒时间,何序在路的尽头拐弯,背影没入秋日晌午微薄的阴影里。
但就是那短短的七八秒,轻而易举撕开吞没裴挽棠的黑暗,有光透进来,迅速溶解她冰冻的身体。
她之后常来。
只要晚上没有工作,就会在八点离开餐桌,在八点三十五分钟将车停在楼下。
何序的窗帘没再拉开过一寸。
东头有个滑轮卡住了,她最近在逛鹭洲的景点,每天早出晚归,还没时间修。
Rue懒洋洋靠在何序门口,看她整理白天在景点买的纪念品:“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些小玩意?”
何序说:“以前穷,钱要拿来吃饭。”
像这些中看不中用还溢价严重的景区纪念品,她别说是买了,看一眼都会觉得钱包发紧,她在被命运狠狠掼到地上的第一年连吃饭、租房都觉得奢侈。
那就难怪方偲会在医院打她,嫌她非要买那些又贵又少的药了——姐姐怕妹妹嫌弃自己被烧得丑陋的同时,更怕妹妹被自己拖死。方偲那时候别扭,其实也看得清楚。
何序庆幸地想,还好自己那时候没觉得疼,没记她那一巴掌的仇,否则她的自杀不会是在2022年秋天,而是在那之前的任何一个,她觉得自己被妹妹抛弃了的晴天或者雨天。
那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何序低头摆弄着床上的纪念品,想起方偲来家里那天,妈妈说她以后会陪着她长大,也说,“嘘嘘,这个姐姐胆子小,你以后不要离她太远。”
她点头答应的时候攥着拳头,目光囧囧。
可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她埋在哪里。
现在没人等着用钱了,更没人把她堵路上伸手要钱,偏偏她很有钱,有挥霍的条件,就买了这些华而不实的纪念品。
不算报复性消费。
是打点标记,看她这一天走到了哪里,看还有多久她就能不再让周围的担心,就能回去属于她的那里。
鹭洲她待的时间其实很长,但没有哪一天真正慢下脚步看过这里,这几天从家门口的人工湖到二十公里外的民俗村,她已经去了十多个景点了。
路过“鹭洲之瞳”时,发现大屏里的明星是她不认识的;经过暮光里才知道“404BAR”两年前就关门了。
她每天都在试着走远一点。
走得越远越觉得“物是人非”这个词真巧妙,朝夕之间世界就变了模样。
那就好。
不用经历沧海桑田的漫长变迁,她就能摆脱那些反复回闪的梦境,变回从前;嘘嘘就能回到东港,而不是老死他乡。
总有一天。
何序胳膊肘撑在床边,身体往上耸了耸,把一盒明信片摆在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