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阁外点了六炉炭火。
用的都是齐地进贡的白炭。
是用硬榆木经复杂工序烧制而成,费工费力。
京中百姓取暖多用石炭(煤),但王公贵族乃至皇城,为彰显富贵,与寻常不同,依旧好用高级木炭。。。。
唐诗语站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云纹。秋阳斜照,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贴在青砖地上,像一纸剪影。府中已挂起红绸,厨房彻夜熬着桂圆红枣汤,说是为大帅庆功祈福。她听见小蓉在内室低声念叨:“这回可真是天降神将,千里奔袭,连根拔起一个国,古来有几人能做到?”钟剑屏坐在窗边磨刀,那是一把短匕,刃口寒光凛冽,据说是家主临行前留给她的信物。
“你怕吗?”唐诗语忽然问。
钟剑屏抬眼,目光如冰泉映月:“怕?我只恨自己没能随他北上。战场上刀不长眼,可心里有底的人,死也踏实。”
唐诗语低头,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怕……见了面,不知该如何开口。”
钟剑屏笑了,第一次露出几分柔软神色:“你读过那么多书,还怕说话?他不是神仙,是人。会累,会饿,会疼,也会想家。”
这话像一缕暖风,吹散了些许心头阴霾。可她仍不敢信??那个能灭一国的男人,真会和寻常人一样?
十月初三,洛阳城门大开,黄土铺道,香案列于街心。自宫中传出旨意:赵立宽凯旋,陛下亲迎五里之外。满城百姓涌上街头,孩童爬墙,老者拄杖,连平日深居简出的士族女眷也掀帘窥望。唐诗语躲在赵府偏门后,透过缝隙向外张望。远处尘烟滚滚,旌旗蔽日,铁甲反射着秋阳,如一条银龙自西而来。
先头是三千重骑,黑袍玄甲,马蹄踏地如雷。其后是俘虏队列,代国宗室披发跣足,枷锁加身,跪行于泥尘之中。再往后,是缴获的军械车辇,金印玉玺装于锦匣,由禁军捧持。最后才是主帅仪仗??赤纛高扬,八匹白马拖曳战车,车上立一人,玄袍金带,披猩红大氅,眉目冷峻如刀削。
正是赵立宽。
唐诗语呼吸一滞。她原以为他会是那种虬髯横生、声若洪钟的猛将,却不料如此年轻,甚至有些清瘦。可那双眼??沉静如渊,仿佛看过生死千遍,不动声色便压住全场喧嚣。他并未举手致意,只是缓缓扫视街道两旁,目光掠过每一扇窗户、每一个角落,似在寻找什么。
那一刻,唐诗语竟觉得他看见了自己。
战车驶入赵府门前,百官恭迎,礼乐齐奏。他跃下车驾,步履稳健,直入正堂拜见母亲。北宁郡主尚未出月子,却执意起身相迎,母子相见,泪眼相对。唐诗语远远望着,心口发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在外屠城灭国,归来却跪地执母之手,低声道:“儿回来了。”
当晚,府中设宴,犒赏将士。唐诗语被安排在偏厅侍酒,隔着珠帘,能听见主厅传来笑语觥筹。钟剑屏饮了三杯,脸颊微红,忽对她耳语:“待会儿他要独见几位心腹,你去送茶,别抖,别看地上。”
“我……我不行。”她声音发颤。
“你行。”钟剑屏握住她手腕,“你父亲的事,或许就在这一次机会。他记人脸,更记眼神。你要让他知道,你不是怕他,而是懂他。”
半个时辰后,小蓉递来托盘,一盏热茶,一碟松子糕。唐诗语深吸一口气,穿过回廊,步入书房。门未掩,烛火摇曳。赵立宽独自坐在案前,披着外袍未脱,正翻阅一卷战报。听见脚步,他抬头,目光落她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
她强撑镇定,上前两步,躬身奉茶:“大帅,请用茶。”
他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手背,微凉。他没说话,只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问:“你是新来的?”
“回大帅,奴婢唐诗语,月前入府。”声音细弱,却未断。
“唐?”他略一顿,“可是岭南唐恪之女?”
她心头巨震,猛地抬头,对上他眼睛:“是……家父曾任大理寺评事,因党争牵连,贬至端州。”
赵立宽放下茶盏,靠向椅背,神情莫测:“你识字?”
“读过《汉书》《资治通鉴》,略通文墨。”她咬唇,“若大帅不弃,愿为文书抄录。”
他轻笑一声,竟有几分疲惫:“你知道我为何能破兴庆府?”
她摇头。
“因为我用了‘反间计’。”他淡淡道,“我派人潜入代国内廷,散布谣言,说李光业欲杀功臣。又伪造密信,令其猜忌边将。等他自毁长城,我才挥师北上。兵不血刃,取其咽喉。”
唐诗语屏息听着,忽然明白:“所以……您不只是靠兵力。”
“聪明。”他点头,“乱世之中,人心比刀枪更锋利。你能读懂这些,就不只是个丫鬟。”
她眼眶发热,跪下叩首:“求大帅开恩,家父无辜,流放万里,年迈体衰……若能赦归,结草衔环,难报万一!”
赵立宽沉默良久,终是起身,走到窗前。夜风拂动帷幔,月光照亮他侧脸轮廓。“明日我会修书一封,送往吏部。若你父亲确无贪腐实证,当可召还。”
她伏地泣不成声。
“起来吧。”他语气平淡,“我不喜人哭。你要谢我,就好好活着,别辜负这份机缘。”
她擦泪起身,退至门口,忍不住回头。他已坐回案前,继续批阅公文,仿佛刚才不过寻常对话。可她知道,那一瞬的慈悲,足以改变她一生。
次日清晨,洛阳依旧热闹。可赵府却悄然忙碌起来。钟剑屏召集众人,宣布大帅将闭门三日,整理战务,随后或有远行。唐诗语被调入书房,协助誊写文书。她第一次走进那间传说中的密室??墙上挂满地图,标注着代国各城、山川关隘;桌上堆满竹简帛书,还有几封未拆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