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亲手画的。”钟剑屏指着地图上的箭头与圈点,“你看这里,清水河渡口,他曾在此设伏;那边沙泉堡,是他诱敌深入的关键。每一步,都在他脑子里演过千百遍。”
唐诗语轻轻抚过那些墨迹,指尖发烫。她终于明白,所谓“天才”,并非天生神力,而是日夜煎熬、步步为营的结果。这个男人,用脑子打仗,用心肠驭人,用孤独扛起整个国家的命运。
第三日午后,兵部急使再至。带来一道密诏:陛下召赵立宽即刻入宫,另有重任。
他换上朝服,临行前唤来钟剑屏与唐诗语。
“北方未稳,代国虽灭,余党尚存。胡赵国主李元通遣太子请罪,愿称臣纳贡。朝廷有意借势西扩,打通丝路。”他目光扫过二人,“我需一人随行出使,记录行程,整理文书。钟剑屏要留京主持防务,唐诗语,你可愿去?”
唐诗语怔住。
“西域苦寒,路途险恶,随时可能遇袭。你若不去,我也不会怪你。”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昨夜读到的一段《史记》:“张骞凿空,班超投笔,皆出于孤勇。今有幸追随大帅,纵死西域,亦无憾。”
赵立宽嘴角微扬,竟是罕见一笑:“好。三日后出发,准备行李。”
消息传开,府中震惊。有人暗语:“一个教坊司买来的丫头,竟能随帅出使?”也有人冷笑:“不过是暖床之用。”唯有钟剑屏拍她肩膀:“记住,你代表的是他的脸面。别让人看轻了。”
三日后,车队启程。八百骑兵护送,三十辆辎重车,旌旗猎猎,直指西北。唐诗语骑在一匹白马上,身穿青衣窄袖,腰佩短刀??那是赵立宽赐予的侍从标志。她回首望去,洛阳城渐远,山河辽阔,风沙扑面。
第一站是长安。他们在渭水畔扎营,夜间篝火通明。赵立宽召集幕僚议事,她执笔记录。一名老参军质疑西进行动风险太大,恐遭吐蕃伏击。赵立宽只道:“我非去打仗,是去立威。胡人畏强凌弱,我们走得越远,他们越不敢动。”
唐诗语默默记下,心中震撼。原来征战之后,还有更大的棋局。
离开长安后,道路愈发艰险。翻越六盘山时遇暴风雪,队伍被困三日。粮草将尽,士卒冻毙两人。赵立宽亲自巡营,将自己的棉袍给了伤兵,整夜守在火堆旁。唐诗语偷偷写下这一切,藏于贴身布囊。
抵达西凉府那日,李元通率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太子跪拜于地,献上金册玉印,甘为属国。赵立宽受礼不骄,设宴款待,言谈间却句句逼人:“贵国既愿归附,便当开关市,允我商旅通行。另需每年供战马三千匹,不得延误。”
李元通汗流浃背,连连应允。
宴后,唐诗语奉茶入帐。赵立宽正在查看一张羊皮地图,见她来,问道:“你觉得今日如何?”
“大帅威仪慑人,然……似有遗憾。”
“哦?说说看。”
“您本可直接吞并此地,却选择留其国号。是因为??北方还有更强的敌人?”
他凝视她许久,忽然轻叹:“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不错,吐蕃诸部虎视眈眈,我若强占西凉,必陷两面受敌。不如扶植傀儡,以夷制夷。”
她低头:“所以……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方式。”
“正是。”他合上地图,“你以为我为何带你来?我不缺谋士,但缺一个能看懂我心思的人。钟剑屏忠勇,却不懂政局。而你,读书多,心思细,将来或可为我执笔天下。”
唐诗语心跳如鼓,几乎站立不稳。
自那日起,她不再只是侍女。每日参与军议,整理外交文书,甚至代拟回函。赵立宽有时会让她先写初稿,再亲自修改。一次她写道:“周天子德被四海,泽及荒服。”他批注:“删去虚言,直述利益。胡人不信仁义,只信利害。”
她恍然大悟。
两个月后,使团东归。途经高崖城,杨耀祖亲率将士列队迎接。昔日傲慢的团练使如今卑躬屈膝,献上美酒牛羊。赵立宽仅点头致意,转身便问唐诗语:“此人可用否?”
她思索片刻:“勇而无谋,宜置于边境牵制敌军,不可委以重任。”
赵立宽颔首:“与我所见略同。”
回到洛阳,已是腊月。城中张灯结彩,迎接新年。皇帝亲授赵立宽“镇国大将军”印绶,加食邑五千户,赐宅一座。朝中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功高震主,恐生祸端。可皇帝只是微笑:“朕得此婿,如得万里长城。”
唐诗语这才明白,“快婿”二字,早已流传宫中。
除夕之夜,赵府举办家宴。她被允许列席末座。席间,赵立宽举杯,环视众人:“此番西行,有一人功劳不小。”众人皆望向钟剑屏,却不料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唐诗语,上前。”
她颤抖起身,走到中央。
“自今日起,免去奴籍,赐名‘昭华’,任府中记室参军,掌文书机要。”
满座哗然。
她跪地谢恩,泪水模糊视线。她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夜深人静,她独坐灯下,翻开新日记本,写下第一行字:
“十月初七,随大帅出使西域,历时七十四日,行程三千七百余里。见山河破碎,亦见人心纵横。大帅非止武夫,实乃经纬天地之才。吾愿穷尽此生,为其执笔,书尽乾坤。”
窗外,雪花静静落下,覆盖旧尘,孕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