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朱翊钧突然松了一口气,差点被这厮唬住。
他略作掩饰地开口道:「赵卿也是坦荡君子,何必假借起纬来了。」
赵锦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非是纬,而是宋人不暇自哀,臣这个后人来哀之,也好让陛下签之。」
「时人多谓二圣丧国,但——」
「以臣愚见,前宋之亡,恐怕当从熙宁变法而始!」
「王安石新政以后,新旧党争甚嚣尘上,朝局动荡局势混乱,与民争利怨声载道,地方中枢相互对抗!」
「陛下,自万历元年至今,我朝难道不正往这深渊一去不回麽?」
「今日之张居正,恰如当日之王安石。」
「今日之新政,恰如熙宁之新政。」
「丈量田亩丶清查人口,其与民争利更甚于当初免役丶青苗丶市易等法!」
「张居正当政内阁以来,行事酷烈更甚于王安石!南直隶丶湖广丶四川丶山东丶福建----遍地声载道!」
「新政以来,中枢党争到了陛下要我等站队的地步,地方士绅土官拼死反扑愈演愈烈,国库充盈百姓却更加困顿,北方的土蛮汗两年前建制正虎视耽耽。」
「陛下,二者何其相似!?」
「再不悬崖勒马,臣恐六十年之期且不足矣!」
赵锦一番话说罢,南郊再度寂然,只余其人即首之声。
甚至方才还以为其人悍悍作态的朝臣,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纷纷朝皇帝看去。
却见皇帝神游天外,浑然没有与之辩论的打算。
见赵锦没了动静,朱翊钧才回过头:「赵卿说完了?」
皇帝的反应出乎意料,赵锦不由一。
而后勉强回道:「臣冒死进言,还请陛下明鉴!」
朱翊钧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诸卿表态罢。」
见皇帝说这话,申时行忍不住偷偷白了皇帝一眼。
皇帝这喜爱辩论的性子,不下场说理才是罕见,否则,他以为那句智足以拒谏的评价怎麽来勺?
现在倒是装起来了内敛了。
朱翊钧浑然不知有人腹诽,只将手负在身后,摇头叹息:「这八年来,朕说过的道理,没有千也有八百了,辩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登基前后与定安伯辩丶改制盐政与徐少师辩丶梳理道统与各大宗师辩丶亲政以后与风闻奏事勺言官辩——」
「口舌乾燥,话也说尽了。」
「朕耕耘至今,亲掌京营十万大军,太仓库与内帑合千万白银,九边总督乃朕之肝胆,十三省肾抚皆朕之心腹,若是再苦口婆心,恐怕才是寒了一干忠臣的信任之心。」
「朕今日也没有什麽道理说,只逼诸卿表个态!」
「朕要再造大明朝,你们跟,还是不跟!」
说到最后,已然声色俱厉,群臣纷纷面露惶恐。
朱翊钧晒笑一声,乾脆转过身去,懒得再看。
皇帝逼迫到这个地步,群臣终于再没有馀地。
除了马自强在右侧领班外,申时行丶温纯丶王国光丶朱衡等人默默站到了左班。
神色淡然中,是毫不动摇的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