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友松的养气功夫显然还欠些火候。
朱翊钧摆了摆手:「先让他等等,这儿插个队。」
跟熊敦朴述完职,立马要回浙江的风风火火不一样,梅友松这一入京,肯定是走不了了,晚点见也无妨。
张宏看了一眼插队的何心隐,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去。」
……
等到张宏离去后,孙隆拉了一下何心隐,上前一步:「万岁爷。」
何心隐顿了顿,也跟着上前,躬身一礼:「草民何心隐拜见陛下。」
孙隆闻言,眼皮一跳。
奈何这里没有他说话的馀地,只朝何心隐投去一个眼神,便忧心忡忡退了下去。
朱翊钧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草民?那你这草民何故见朕不跪?」
他上下打量着何心隐,六旬老头,乾枯瘦弱,江湖传闻的此人武艺高强,格杀官兵如草芥,显然失真。
不过看气色,还算颇为红润,没有大限将至的感觉——历史上何心隐就是在万历七年,死于王之垣的大牢里。
这下实锤了,历史上真是王之垣下了黑手。
朱翊钧心中胡乱发散着。
何心隐埋着头,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我是嘉靖二十五年,江西乡试第一,有举人功名,非大典不跪。」
既然没有被剥夺出身文字,举人的身份自然还算数。
朱翊钧呵呵一笑:「方才不是自称草民麽?」
何心隐沉默片刻:「草民不敢当陛下的学生。」
朱翊钧从御案后走了出来,又踱步走下御阶。
何心隐口中的不敢,不过是不愿而已。
认皇帝为师而低人一头这种事,对于认为五伦都是「朋友」丶「皇帝不过职业」的何心隐而言,恐怕比要命还难。
同样,离经叛道「满街皆是圣人」,「分工不同,人人平等」的新四民论,同样不能愿接受下跪这种事情。
所以,何心隐才自称草民,又拿出举人的身份免于跪拜,一副别扭至极的模样。
实在是……好啊!
朱翊钧心中升起一丝激赏。
这等超前想法,实不知道领先多少年。
也难怪周游天下讲学,每每万人空巷,无论是李贽,还是王世贞等人,都视其为偶像,哪怕朝臣亦称之为奇人,倍加推崇。
可以说,而今天下,能在精神上与朱翊钧有这般共鸣的,尚且还是第一人!
皇帝笑容愈发灿烂。
他自然不会为难何心隐,只唤人搬来茶几,开门见山问道:「那不知梁柱乾为何一再求见朕?是用揭帖辱骂朕尚嫌不够,还想指着朕的鼻子再骂一顿?」
说罢,他施施然落座,又伸出手示意给何心隐赐座。
何心隐看着皇帝这般大度,忍不住暗赞一声。
他拱手一礼,大大方方落座:「回陛下的话,草民对陛下实无冒犯之意。」
「揭帖不过是趁机谏言陛下,正人先正己,只是憾于上天无路,才出此下策。」
「言语失当,草民甘愿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