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也不接话,静静听着何心隐开口,自顾自给自己斟茶,润起有些乾渴地喉咙来。
「至于求见陛下的缘由……」
何心隐抬起头,看着皇帝,认真道:「草民斗胆,想请问陛下,所谓皇家财产公示,究竟是何本心?」
说句肺腑之言。
他用皇庄规劝皇帝,也至多盼着皇帝不要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也就够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群情汹涌的压力之下,让皇庄能趁着度田的东风,略微收敛一二就够了。
没想到皇帝出手就是大的,直接就要公示自己的财产。
实在出乎意料。
那麽更令人抓心挠肝的关键就来了,皇帝,究竟是出于什麽想法,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朱翊钧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何心隐,眼神幽幽:「梁柱乾莫不是以为,天底下只有尔等,才是心怀天下的圣人。」
「其馀的,包括朕这个皇帝,乃至满朝文武在内,都是敲骨吸髓,视生民如草芥的独夫?」
语气略带一丝森冷。
而面对皇帝赤裸裸的压力的何心隐,也慎重地没有立刻答话。
片刻后,他才迎上皇帝的目光,表情认真而诚挚:「陛下,恕草民直言……难道不是麽?」
殿内一时没了多馀的声响。
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默默对视的目光,争锋相对,谁也没有半分偏移。
气氛逐渐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何心隐似乎有些疲惫,略微垂下眼帘。
他耸了耸鼻尖,长吸一口气,开口道:「草民历经三朝,眼见世庙大兴土木起高楼,眼见穆庙纵情声色宴宾客,朝臣助纣为虐束手不为,百姓日渐凋敝哀嚎遍野。」
「哪怕陛下这八年以来,文治武功威加四海,朝野内外隆着圣名,百姓……草民说的是真正的百姓,日子又好过了多少呢?」
「草民又怎麽知道,陛下是不是打着百姓的幌子,藉故揽权而已?」
「不独世庙,唐玄宗当初亦非明君乎?」
说到最后,何心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唐玄宗即位之初,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开创大唐极盛之世,谁能不说一句明君?
揽足了权之后又如何?
更别提齐桓公丶梁武帝丶本朝的世宗,不胜枚举……
皇帝,能有几个心里真的装着百姓?大多是口号喊得震天响罢了。
何心隐是打心底里信不过皇帝这种生物。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皇帝提出要公示财产之后,反应如此之大,非要见皇帝一面不可。
何心隐紧紧看着皇帝的眼睛,情真意切,如泣如诉:「正因陛下之举,让草民看到了不类凡俗的一线期望,草民才会冒死投案,求见陛下。」
「草民斗胆,只想看一眼陛下的良知本体,究竟是什麽形状。」
「还请陛下成全。」
说罢,他起身避席,恭恭敬敬朝着皇帝下拜一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