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师父了解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风惊幔直言道:“我这个朋友从来不信仙神的。看见他的名字以供灯者的身份出现,我实在想不到理由。就……”
后面的几个字实在有些难讲出口,“有没有可能搞错?”她弱弱地道。因她知晓,以庙祝师父的豁达大度,定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庙祝先是笑而不语,随即捻了捻胡须,片刻后方道:“有一日大雨,我亲见您的这位朋友来到庙中祈神。我见他的样子风尘仆仆,眼底甚至还是红的。所以,一定不会有错。”
那便是了。虽有疑惑,究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既然殷桑不愿讲,那就由他好了。
刚想到此处,风惊幔猛然间一个顿足,“我怎么这般粗心大意,神庙庙会的那日我分明见他在神像前祝祷。当时只因他是来神庙寻我的,我还以为他的举动只是全了庙会的习俗。”
庙祝依旧笑而不语。她的惑解了,灯油还是要添的。
本想在此帮他扶梯子的,在庙祝师父的坚持下,风惊幔到底还是被劝回了东轩,理由是她的脸色有些不好更宜休息。
脸色不好?明明在乎的是自己没有吃晚饭。一句关心被讲得如此委婉,风惊幔领情,但此时她的心中所想已与吃什么毫不沾边。
风惊幔盘坐在塌上,伸手自腰间取下她的那枚捕梦网。掌心念力催动,无数条脉络经纬旋即挣脱开环环缠绕,顷刻间化整为零败落支离。
网被她毁了,没带一丝犹豫。少了灵魂的注入,再极致的穷工极巧也只是徒有其表。那网,犹如被自己设下的禁锢一般。随着突如其来的零落破败,捕梦网也已不再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正因为毁掉,才可能于废墟之上将沉埋于心底的期望根根重建。
耳中细细流入的诵经之声令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经文是她白日里诵读的,此刻觉来尚如余音绕梁挥之不去。
风惊幔口中默念着决语,手中的羽线在法力的加持下横纵交织往复穿梭。
若一只蜘蛛般潜心结网,她曾经试过无数次也同样失败过无数次。每逢略有心得或觉状态甚佳,她都不吝尝试。只不过,毁了这网还是第一次。
风惊幔不想留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在身侧了。若留,只能与捕梦有关。她更加不想一辈子只能沉浸于那则传说里。
一如既往。羽线在交织中滑落了若干次,决语也在反复的试错中经过不断的调整和修正,风惊幔始终不曾就此放弃。
许是因为掩实了门窗的缘故,缺少了游动的气流令屋内略显沉闷,她起身撑开了窗。荷花缸中的弦月较昨日丰盈了些,边缘处方巧牵动了刚刚露出水面的荷花尖角。
她收回了视线,原本随萦绕于耳边的诵经之声蔓布周身的袅袅余烟也在此刻被窗外枝叶的清馨所覆盖。
她坐定后重新施术,小心翼翼地托起静待凝力汇聚新生的每一根羽线,每一根均源自于她的气脉骨血。
随着手势的开合起伏,在决语的加持之下,一根又一根羽线接连跃过载满失陷败绩的环节结点,根根分明丝丝入扣,最终编织成一张网的形状由静至动慢慢旋转了起来。
此般景象风惊幔前所未见,一颗心紧随渗落于手心处的汗珠狂跳不止。
无疑,这是风惊幔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没有欣喜,亦不存在迟疑。她能做的唯有将眼前的这一切牢牢抓住,直至结网成器尘埃落定……
原来,时间竟可以被延展得无比漫长。风惊幔这样觉得,如果她因紧张而热至微红的脸上没有感受到一滴水溅落后的清凉。
荷花缸内不知为何坠入了一枚石子,飞溅起来的水滴斜穿过窗的缝隙,不偏不倚落上了她的脸。同于刹那间凝固的,除了风惊幔惊异的神情,还有那张令她潜心贯注心向往之的梦网。
网结成了,缓缓落在她的掌心上。与她所想不同的是,网的中心位置被织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孔,边缘处参差不齐观之突兀怪异,整张网像极了她当下于万般绝望和无奈中伤到破碎的一颗心。
面颊上的水迹转瞬即干,在她的一拭之下甚至有一点恍惚。
只为方才过分专注了。她快步冲到窗前,一把推掉叉竿后用手臂将窗撑起,又一枚石子划破水中冷月溅起水滴数点的画面清晰无比地映入了风惊幔的眼中。
结结实实被洗了把脸后,风惊幔终于看清了。两枚身材娇巧的松果球,于荷花缸中上下浮动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