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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指隙与温絮(第2页)

她的睫毛微微颤着,嘴唇略有些干,整个人安静地陷在病床的白色床单里,如同深冬夜色下的一缕微光,柔而固执。

作为男人,他比谁都清楚,当一个异性甘愿为她跑前跑后安排特级护理,在VIP病房留下雪松香的保温杯,甚至连特护医嘱都签得笔锋沉实——这早已超出了"公事公办"的刻度。那些不动声色的周全、精准踩点的出现,分明是把关心磨成了针,细细密密地缝进她生病的每个缝隙里,而这针脚间暗藏的温度,足以让任何旁观者都烫出灼痕。

沈之骁所谓的"恰巧探班",VIP病房里"顺手办妥"的特级护理——每个细节都透着滴水不漏的得体,克制得像用标尺丈量过的分寸。可偏偏是这份精准到毫厘的妥帖,让祁祺指尖摩挲病历夹的动作陡然一滞。那个签在家属栏上的字迹,墨色还未完全干透,笔锋在"沈之骁"三字尾勾处微微上挑,恰如他总能在刘奕羲需要时精准出现的脚步,从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把刻意为之的温柔,裹进了"恰逢其会"的糖衣里。

他早该知道,刘奕羲眼底的星子从来不会只映出一方倒影。

只是没料到,当两人之间的情愫尚在试探的迷雾里徘徊,甚至连"我们"二字都还没来得及落定——沈之骁的身影已经斜斜切入这片未明的疆域。那杯留在床头柜上还温着的热汤,那份家属栏里突兀的签名,都像精准投下的锚,在他尚未划界的领地里,砸开一道冰冷的涟漪。原来有些争夺从不需要宣示,不过是一个人恰到好处的出现,就足以让尚未开始的"我们",突然变成了需要侧身避让的"他们"。

祁祺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翻涌的思绪甩出脑海。那些酸涩的醋意、迟滞的懊悔,此刻都像粘在镜头上的指纹,必须用绒布狠狠擦去。

他不能让这些失重的情绪,模糊了真正该对焦的画面——比如她手背上逐渐淡去的针孔,比如监护仪上趋于平稳的曲线,比如需要重新调整的片场通告单。指腹蹭过床头卡边缘的瞬间,他将目光重新钉在她微蹙的眉尖上,就像在摄影棚里校准最后一道打光:有些场景容不得多余的阴影,正如此刻,他该做的从来不是沉溺于旁枝末节,而是把失焦的守护,重新调回清晰的焦距。

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忽然转头望向王瑛子,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病床栏杆的纹路:

"有件事想麻烦你。"消毒水气味里,他的声线沉得像浸过水,"明天能不能帮我照看她一天?"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晃动的阴影,"我明天很早的通告,拍摄一结束我立刻赶回来。"喉间溢出的每个字都裹着霜,却在落到"立刻赶回来"时,尾音不自觉带上了某种近乎执拗的重量。

王瑛子迎着祁祺沉下来的目光用力颔首:"放心吧,有我在。"

她弯起眼角,语气里掺着三分温和七分打趣:"医生刚才不还说呢,"指尖轻点着床头柜的体温记录表,"炎症指标降得挺快,明儿准能退烧。你呀,就别愁得跟天要塌了似的。"

王瑛子瞥了眼腕表,帆布包带滑下肩头时她顺势起身,刻意放轻的声线擦着祁祺耳廓掠过:"那我们先撤了,明早七点准时来接班。"

祁祺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喉间溢出的两个字被空调风揉得发沉:"。。。。。。谢了。"他没抬头,目光仍胶着在刘奕羲腕间的输液管上,直到王瑛子带上门的轻响传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指尖已掐进掌心——那声道谢里裹着的重量,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沉进了病房的寂静里。

舒凯跟着站起身,手掌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别硬撑着,艾伦在这儿守着,你要是困了就眯一会儿。”

话音落下,两人放轻脚步退出病房,关门时特意用手带了下缓冲装置,随着门缝缓缓合严,“咔哒”一声轻响后,病房再次沉入静谧的氛围里,只剩下仪器运作的细微蜂鸣在空气里浮动。

夜意渐浓,墨色漫过窗棂。艾伦蜷在沙发转角处,起初还捏着手机低声回复工作讯息,指腹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渐渐迟缓。当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时,他指尖一松,手机"啪嗒"落进胸口,整个人便顺着沙发靠背缓缓歪倒,下颌抵着锁骨,呼吸逐渐沉匀。

宽大的沙发衬得他身形清瘦,蜷起的膝盖几乎要碰到胸口,黑色T恤被压出褶皱,发梢凌乱地搭在额角。他像只守在巢边的倦犬,即便陷入沉睡,眉头仍微蹙着,仿佛还在梦中绷紧神经,唯有垂落的手指偶尔无意识蜷动,泄露了这片刻难得的松弛。窗外夜色沉沉,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与他轻浅的呼吸声在空寂的房间里交织成眠曲。

而祁祺自始至终守在床边未动。他将温水反复绞干在毛巾里,指尖探过湿度恰好的棉绒,才小心翼翼覆上刘奕羲的额头——从眉骨到鬓角,毛巾走过的轨迹带着水汽蒸发的微凉,像春溪漫过卵石般轻柔。

擦至掌心时,他甚至放轻了呼吸,指腹隔着毛巾轻轻揉按她蜷起的指节。指腹下的皮肤透着病气的苍白,他便用指腹的温度焐着,连指甲缝里的细纹都用毛巾角仔细沾过。腕间表带蹭到她手腕时,他下意识顿了顿,将手表摘下来放在床头柜,才继续未完的动作。整个过程无声得像怕惊碎一汪春水,唯有毛巾绞水时的细微沥响,在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织成密不透风的守护结界。

他忽然忆起幼时高烧的深夜,母亲总在昏黄台灯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粗糙的指腹裹着温热毛巾,从他滚烫的额角一路擦到泛红的耳垂,棉绒划过皮肤时带着草木皂的淡香。她总把毛巾绞得半干,贴在他颈侧时会轻呵着气说"不怕",那团带着水汽的温热,像含在嘴里的麦芽糖,慢慢化开烧意。

此刻他指尖的动作,分明复刻着记忆里母亲的轨迹——那些被岁月磨圆的细节,无需任何人提点,便从血脉深处苏醒。就像春溪解冻时自然漫过卵石的路径,那些深夜醒来的旧影从未褪色:母亲绞毛巾时腕间银镯的轻响,药香混着皂角味的呼吸,还有自己滚烫额角被敷上湿帕时,那声哄慰里揉碎的星光。

他曾以为这些碎片早被时光埋进年轮,却在触到刘奕羲微凉指尖的瞬间,忽然发现它们一直蛰伏在神经末梢。当他把毛巾在温水里涮洗,看热气氤氲上镜花水月般的旧梦,才惊觉那些被遗忘的守护姿态,早已在无数个独自惊醒的夜里,悄悄熔铸成骨血里的本能。

这一次,他不再是蜷缩在被角等待救赎的孩子。当他将温帕覆上她苍白的额角,指腹丈量着她皮肤下微弱的脉搏,那些曾包裹过自己的暖意,正从掌心出发,沿着毛巾的纤维,流向另一个他甘愿用余生守护的生命。监护仪的绿光在他瞳仁里明明灭灭,映着他垂落的睫毛,像在人间织就一弯不落的新月。

毛巾沉入温水盆的刹那,漾开一圈细碎涟漪,水声轻得像一声叹息。他垂眸避开输液针头的寒光,用指腹勾住她微凉的指尖,从指节到掌心,一点点将那截苍白裹进自己的掌窝。指腹摩挲过她指腹的细纹时,能触到皮肤下浅淡的血管纹路,像雪地里冻僵的枝桠。

掌心的温度正透过皮肤纹理渗进去,她指尖的凉意便像薄冰遇着春阳,从僵硬的弧度开始软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点寒气顺着自己的腕骨往上爬,却故意收紧了指缝,让掌心跳动的温热裹得更密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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