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被雨打得发湿,泥土的气味从石缝间浮出来,好似半醒的旧梦。
我一脚一脚地往上走,靴底沾满了泥水。雨细密地下着,没什么声响,却把肩头打得湿透。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从未有人来过。风吹过山顶的柏枝,发出低低的响声。
我站在这片偏僻的山坡前,终于看见了你的墓。
那块石碑立得不高,连名字都没刻上,只是简简单单地嵌在泥土中,被野草半掩着。跟你那年匆匆离开的样子一样,静悄悄的。
我站在碑前,望着它。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落下,打在石面上,没入那道斜斜的刀痕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站着了。没有在心里说你的名字,没有停下脚步,没有承认你真的走了。
其实我一直不敢来。战争结束了,村子也建起来了,我却总是绕开这条山路。似乎只要不来看,就能骗自己,你还在。你只是去了别的地方,等我们哪天再打一次赌,或者再拽我练一遍刀。
“……泉奈。”
我唤你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不知是雨还是泪。它落在刀柄上,湿了一层。我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手指已经微微颤抖。
雨水斜斜落下,我弯腰,将那枝荼蘼插在碑前。
它并非野花,是我亲手从家中小院剪下来的,那是我们共同打理的第一片土。花开在春末,长得比想象中旺盛许多,雪白花瓣层层叠叠,香气浓得像是要将整个小院填满。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会从那片我们亲手开垦的泥土里,剪下一支花来,带到你面前。
“你知道吗,这荼蘼,是我们一起种的。”
我蹲下身,轻轻扶正花枝,指尖触碰到湿漉漉的泥土。
“他比我有耐性,会细细看每一片叶是不是被虫蛀了,有没有缺水,会撑伞护住新芽……我以为他只会打战,没想到也会养花。”
“花开那天他站在窗下望了很久,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你。”
我垂下眼,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所以我带它来了,泉奈。”
“你把他托付给我了,我还活着。”我轻声说,“他也还活着。活得……比我想的要好一点。”
“他会做饭了。有时候还会在傍晚替我挑灯……虽然还是不太会说人话。”我扯了下嘴角,“琴音喜欢他。他也会偷偷教琴音握刀。”
“只是……”我抬起眼,看着那块碑,像是在望着你的双眼。
“有些时候,他会做出你的动作。”
“替我披外衣,走在我前头护着路边石子……或者,深夜听见我起夜也不作声,只是静静陪在一旁。”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我自己……有时候也假装没察觉。”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死,是不是也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缓缓跪下,将那把刀放在你面前。
“你说过,祝我长命百岁。但我活到现在,只觉得每一年都太长了。”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我低声说,“不是作为战友,也不是族人,是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是我自己答应的。”
我垂下头,仿佛还在等你的回答,可山中只有雨声,和远处翻滚的雷。
“你从来都不会拒绝我。”
“……还是说,我其实只是想……爱着他,好像就能更靠近你一点。”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石碑,掌心冰凉。冰得跟你最后留给我的指尖温度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