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看着母亲。她意识到,那个被史书唾骂的吕后,并非那么简单。
“那你可知她到底是对错?”亓官韵接着又问。
她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阿元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渊:“对错?史书留名者,几人能论清对错?只有活下来,站在那个地方,才能讨论对错,活人无论对错,死人又需要对错有何用。阿元,你只需记住,在这宫阙之内,在这天下万间,女子若想活下去,想护住自己想护的东西,有时必须要有握住权柄的觉悟和力量。”
“‘人彘’是她的污点,是残忍。但“临朝称制,政由己出,天下晏然”这亦是她的功绩。是非功过,留待后人。”她看着眼前的女童,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同样不告诉你,什么是对的,我只告诉你什么是错的,自古以来,这天下都是男子的天下,这便是错的,天下应该是胜利者的天下,只是恰巧,那么多的男子是胜利者罢了”
“他们惧怕,他们惧怕有一天我们也会站上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压制,恪守妇德,贤惠大方,他们从我们身上享受了好处,再夸赞我们的‘品德’,让千千万万女子再往里跳,他们训斥归诫着我们柔弱,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拥有同样的力量。”
“像吕后这样的出格者,他们就会想尽办法的给她放上更多的骂名,因为他们懦弱,懦弱者害怕别人强大,而强大者以别人的强大为阶梯。”
昭元的心因此变得滚烫,她本能的把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可如今吕雉的名字,连同“临朝称制”这四个沉甸甸的字,像一颗滚烫的种子,悄然落进了她十岁的心田,在冷宫的冻土下,无声蛰伏。
很多年以后,她会明白,不够,还不够,吕太后做的还不够,她连这名义上的惠帝也不想要。
热。
无边无际的热浪包裹着她。皮肤被灼烧,喉咙干哑。昭元挣扎着想要逃脱。
“娘,娘,娘亲”她本能的呼唤着。
她的手里好像还握着逃出宫时带着的布包,那里面的物体突然变大,死死的压在昭元身上,更热了,喘不过气来。
意识即将再次被淹没。
“昭元”
雄厚的声音穿透了昭元的灵魂,把她拉了回来。
“呃…”痛苦的低吟溢出唇瓣,全身酸痛到骨头仿佛不是自己的。
昭元费力的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黄的灯光在跳动,她缓慢的眨眼,适应着光线。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昭元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房内,摆设极为简单。一旁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水,水…”昭元的声音哑的不像样。
老者闻声猛然转过身,举动全然是不合年纪的惊咋。“姑娘醒了,哎呦!这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你发高烧,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嘞,多亏了我老头子,大将军在旁边守了你一夜呢,方才才被喊出去一会。”
“对辽,大将军呀!”老头嘴里嘟囔着,又小跑出了房外。“得要通知一下大将军。”
不一会门被一只骨节宽大的手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携带着屋外的寒气进了房。
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积战后的疲意。在看到昭元后,眼神被一股复杂的情绪覆盖。
没用昭元再喊,威成武快速的从一旁的铜壶里倒出半碗温水,随后就大步走到了昭元床榻前。又扶昭元坐起一点,将碗凑到昭元干裂的唇边。
动作十分生疏,却小心翼翼。
“慢点喝,不着急”
他看着昭元喝的差不多了,才继续问道,“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好多了,谢将军救命之恩。”昭元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她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躺着!”情急之下威成武的嗓门很大。随后他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又刻意小声起来。“先躺着”同时用手虚按住了昭元的肩膀。“你力竭在先,又高热不退,先好生修养。”
待先前的老头给昭元重新把过脉后,也识趣的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