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切丸没见过萤草,应当说,在鹤丸国永刻意的安排下,这座本丸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萤草,无法产生与三日月相同的感想。
“你对鹤丸……”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要问的话有点离谱,但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了,便慎重又迟疑地问:“有什么不满吗?”
三日月果然挪开手,向兄长投来诧异的目光:“你怎么会这样想?”
“……”
“不过,若说不满,其实也是有一些的——最不满的就是那种消极的坚持吧。”
那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我就看看还能再差到哪里去”的、连挣扎都没有的,顺其自然一路向下的……坚持。
这也是“鹤丸国永”与“萤草”的最大的不同,如果说后者坚信不好的事情一定会过去,几年等待最终为的是一个更好的结果,那前者就不如直说是等死,这样还贴切一点。
三日月是本丸中除了白槿以外离“鹤丸国永”最近的人。五年多的时间里,他近距离注视着“鹤丸”,目睹了这个漫长的既颓且丧的过程,也积攒了不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哀与愤怒。
只可惜,再多的不满到现在也宣告结束了,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两次堕落都是那个人救了他,可他一次也没能救下那个人。
历史的必然性就在于此:一份无可动摇的决心,一些不起眼的巧合,再加上不可复制的运气。
那只在一片肃杀中出现的鹤,终于能够放心的满足的,安然的闭上眼睛。而他一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有形的事物终会毁坏,三日月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他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便起身整理衣饰,想要出门去走一走,活动一下半个月没动的筋骨。
石切丸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座部屋,也是只有他们两个,曾经发生过一场类似的谈话。
大概六年前。
……
那时“鹤丸国永”在铃鹿山不知遭遇了什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只有三日月怀里一把濒临破碎的太刀。白槿和三日月让他在手入池子里泡了几个月都没解气,直接把人关了禁闭。
石切丸从没见过被气成那样的三日月。
身为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平安时期的千年老刀,三日月宗近向来都是优雅、华美、理智、豁达的代名词,即使是面对他们这些兄长,除了刚刚诞生、人形幼小的那段时日,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可那段时间,面对笑容依旧、却时不时毫无规律散发黑气的三日月,就连今剑也不敢大声谈笑,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几番推辞,他们将劝解的任务交给了看起来就很擅长这个,而且还是三日月亲兄长的石切丸,一个个的眼神恳切极了。
石切丸:“……”
不知为何,有股祛除邪气的冲动呢。
当然,生性温和敦厚的石切丸也很担心自己的弟弟,就算没有他们的拜托,也是要找三日月聊一聊的。
然后他就被三日月投了个雷。
彼时夜凉如水,花香浮动,他最小的弟弟拢着袖子坐在廊檐下,盯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盯了半天,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我曾心悦于他,兄长。”
石切丸瞳孔地震:“谁的兄长……?”
“……”
三日月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假装没听到,转回去继续面无表情地盯茶杯:“但他总是能带给人不小的‘惊喜’。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
这样说的辨识度就很高了,石切丸忍了又忍,没忍住:“鹤丸还只是个孩子,任性一点也很正常,大不了你好好管教……”
要石切丸来说,那孩子平时其实挺乖巧的。
虽然某些时候的任性已经不能单纯用任性来形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管教好的,但一副气到要打人的样子也大可不必……
“是啊,还只是个孩子,我一早就该知道这一点。”
三日月沉默片刻,笑了笑,扭头去看半天空中的月亮。
被高大樱树和房屋檐角簇拥在中间的月亮的光是经过两层结界透进来的,有些涣散,但并不妨碍观赏,还因为同在高天的距离拉近而明亮清晰了许多。
他合上眼帘,将眼底的月牙遮住,自问轻如梦呓:
“那我又是因何而产生了所谓的‘恋慕’的感情?”
答案似乎已然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