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无一郎哭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小葵听到动静进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连忙找出药箱来给无一郎检查伤口,还要立刻去写信通知忍小姐。
我本来是不想打扰忍小姐的晋升工作的,无一郎的伤口大部分都已经长好了,剩下那一两处较为严重的有我盯着,每天检查,也不是非要麻烦忍小姐。
但是无一郎真的是个很老实的小孩。
我坐在旁边等检查结果的时候问了一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哪里都可以。”
他就乖乖地仰着脸说:“我脑子里不舒服。”
我差点以为孩子脑震荡,或者之前做梦做出问题来了,刚要追问,就听他慢慢地说:“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是我哥哥。呜。”
他又要哭了:“我是不是很无能啊?”
“……”
“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一见面就想起来这张脸是哥哥的,这不是很厉害吗?”我把袖子递给他,让他自觉地擦眼泪,以防把脸上刚换的纱布沾湿了,“而且既然是弟弟就别逞能了,哥哥保护弟弟是应该的,哥哥比弟弟厉害也是应该的。”
“顺便一提,其实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其实也不算是假话的假话,不,应该说是善意的谎言——
“连你是弟弟都要靠别人提醒呢,要说最无能的,其实是我才对吧?”
无一郎的精神波动,又一次停止了。
第268章霞云之下
“竟然失忆了吗,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久违的诅咒气息,久违的白色人影,久违的耀哉。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我伸手摸索,旁边一直安静正坐的紫黑色块把茶杯推到我手边,我偏了偏头:“这是你的孩子吗?跟你同源的诅咒,比那天的小小姐们还要浓重,是你的儿子?”
千年前的神明嘛,肯定没有现在男女平等的概念的。只有继承了主家血脉的男孩才算是这一家的孩子,女儿婚后可以改姓,所以往往能从什么灭族的祸事中幸存下来。
“在下产屋敷辉利哉,”那个小孩子用稚气的声音说,就算看不见表情,也肯定是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沉静模样,“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低头微笑:“我是野凉,请多指教。”
耀哉等了一会儿,见我们没有聊天的意向,才轻声说:“早就察觉到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幻术是作用在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大脑的能力——”
我放下茶杯,向对面病房的门口示意了一下。那里面是来探望的天音夫人和急匆匆赶回的忍小姐,还有三个从产屋敷宅邸跑回来给忍小姐打下手的小姑娘。
无一郎被一群女士围在中间问这问那、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茫然无措的心情已经通过精神波动详细无比地传递了过来,简直像只被母兽们捡回巢穴的可怜又无助的小动物。
我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忍着,就微笑着对坐在茶桌对面的耀哉说:“您觉得双生子的大脑结构,会有很大的差别吗?”
真当我每天晚上和一个噩梦连连的小孩子睡在一起,只是为了当一个安抚拍拍的工具人吗?
冷知识,幻术有成的术士都喜欢在梦境中满世界闲逛,寻找和自己精神契合的宿体。小朋友当年就是这样捡到凪的,还救了失去内脏的小女孩一命呢。
无一郎连睡十几天,还就在我旁边,我不做点什么才是最奇怪的吧?
“脑袋空空的孩子,不是天生无情,就是失去了能牵挂的一切,失去记忆只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已,说明从前的记忆只会让他痛苦,所以干脆全都封锁起来,什么都不要记得了。”
“这是人之常情。”
我没在意耀哉的反应,只望着无一郎的方向,轻声说:“他还能认出有一郎,老实说,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了……比当初的我坚强多了。”
属于耀哉的色块终于没那么僵硬了,稍微放松地动了动:“当初?”
交换有关于自身的信息,交换只属于自己的过去,永远是拉近关系的好方法。
“是啊。啊,因为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那天没有提起,”我磨挲着茶杯的边沿,“在成为天音夫人梦中的黑日之前,我也有过弱小无知的时期来着,在濒死的时候换了世界,把所有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别人帮忙找回来的……”
现在想想,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字面意义上的恍如隔世,就连友人们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收回发散的记忆。笼统随意地跟合作伙伴说几句套个近乎还可以,再说下去就有卖惨的嫌疑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并没有这个必要。
产屋敷的族长、鬼杀队的当主是个聪明人,而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聪明人的标配,一个语焉不详的预言就想让他彻底相信我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自认不是聪明绝顶的人,但见过的聪明绝顶的人并不少,所以对“他对我有所戒备和保留”这件事并不意外。
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把蝶屋里的人手调走,只留下机灵坚韧、有自保之力的小葵和香奈乎。忍小姐确实离开了蝶屋,但离开多远并没说明,既留给我自由发挥的空间,又能去本部照顾生病的主公,一旦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能及时赶回来,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