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则极力忍耐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目转向她。
“桓州到京口来回,我只睡了十个时辰,累垮了两匹马,”姜妤道,“我想汝阳王统兵作战的本事,未必比靖王差,所以自作主张,把事情告知父亲,他愿意过来。”
姜妤仰头望他,缓了口气,感觉他指骨都在嘎嘣作响,狠了狠心,将药瓶放进他手里,“你还想吃药吗?”
裴疏则手臂剧烈一颤。
他死死盯着手中雪白瓷瓶,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甩手将其远远扔了出去。
姜妤被撞得一个趔趄,裴疏则夺门而出。
他撞在门前廊柱上,肩膀生疼,跌跌撞撞步下石阶。
中秋月满,清辉满地,凉风飕飕拂过,裴疏则冲到石缸前,埋头扎进水中。
冷水冲进七窍,堪堪驱退灼热痛痒,撑着缸沿剧烈喘息,水珠顺着面庞滑进脖领,衣袍顿时湿了一大片。
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像毒虫下一刻就会冲破皮肤冲出身体。
他抓着缸沿,指甲发出劈裂轻响,剧烈渴望攫住了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从灵魂深处爆发出剧烈的愤怒和怨恨。
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让他吃药?
为什么偏要折磨他?
他眼前发黑,怒浪一波一波涌上脑海,模模糊糊看见从门口追出的身影,哑声厉吼,“不要过来!”
我怕我会恨上你。我怕我会杀了你。
裴疏则剧烈咳喘,撑臂离开石缸,冲进刑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过这一段路,反手将门摔上,脊背抵着门框滑坐在地。
姜妤看到里头阴森可怖的刑具,呼吸一滞,冷汗唰然透背,“裴疏则——”
她晚了一步,被紧闭房门拍在外面。
裴疏则浑身战栗,齿关嗬嗬作响,抓过锁链,颤着手将手腕和脚踝全部锁紧。
姜妤推不开反锁的门,跑到旁边撑起窗牖。
幸而他这次并没有自残自伤,只是被锁链牵制行动,过于猛烈的痛楚使得脊骨弓紧,扯着铁锁,涸辙之鲋般断断续续喘息。
满月的光辉太过明亮,照清一切狼狈不堪,姜妤甚至能看清他面庞上的冷汗,艰难滚动的喉结,青筋毕露的苍白手背。
她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姜妤垂首,抓着半开牖扇,额角抵在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行找过来,“夜里凉,你长途奔波,别着了风。”
他将披风递到她面前,“你还是牵挂他。”
姜妤否认,“不是的。”
陆知行见她怔神,转开话题,“说来也怪,靖王是武将出身,怎会染上肺疾这种弱症,实在运气不好。”
“他是运气不好,”姜妤道,“那碗伤肺的迷药,是我当年为了逃跑,亲手哄他喝下去的。”
窗边忽寂。
陆知行有些慌乱,“抱歉,我不知道。”
姜妤摇头,轻声道,“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逃。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