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依旧站在土坡上,望着无边稻谷出神,道,“我听知行哥说,你给乡民分划了许多悲田,便过来看看。”
“悲田免赋,总归让他们有个依靠,我忙于战事,能做的也不多。”
姜妤点点头,“人活着,当然是填饱肚子最重要,只是桓州天灾人祸,本就影响收成,你这般慷慨,军中粮草跟的上吗?”
“我自然留了后手,”裴疏则转头看她,忍不住问,“你担心我?”
姜妤掀睫,目光了无波澜,淡声道,“我担心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号。”
她转身欲走,手腕被人抓住。
姜妤颦眉,转头看他。
裴疏则长眸垂落,柔软得像一方几要化开的浓墨,“妤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你说我死了你不会难过,可你还是不想让我死,对不对?”
姜妤神色湛凉,甩脱他的手。
“裴疏则,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我和父亲一样,只是不希望更多人死于战乱,我们不想这里变成下一个大榆关,担心慈幼庄里的孩子。”
她口吻冰冷,越发气恼,“要不是你这瘟神干系着太多人的性命,我才不…”
声音戛然而止,裴疏则上前一步,将她收拢在怀里。
姜妤愤然挣扎,裴疏则却用了全力,收紧双臂,“妤儿,就这一下,最后一下。”
他说到做到,果然很快放开,松手时受了姜妤一推,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裴疏则缓了口气,“你放心,那些药我一粒都不会再吃,我会好好养病,让大魏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姜妤收回方才下意识伸出一寸的手,冷冷道,“你还是祈祷自己不会因为停药变成一个疯子吧。”
她转身离开,裴疏则没有追,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眉宇却映着暮光,焕发出柔软神采,静悄悄抿起唇角。
姜妤在外头闲逛许久,直到圆月高升,才回到官邸。
一进后院,她便闻见桐油蒸煮的气味,几个侍从端着托盘,混了草木灰的乌黑药丸投入沸腾铜鼎,盖子紧紧封上。
褚未守在旁边,看到姜妤过来,向她行礼。
他主动解释,“殿下命我们把这些药全部销毁,可能有些呛人,姑娘先回房吧。”
姜妤颔首,她过来并不为旁的,“我昨晚把短剑落在刑房了,方才去府衙没有寻到,参军可曾见过?”
褚未想了想,“殿下回来时,倒是带了一把短剑,说是剑首变形,找匠人修了修,现在应当在他房里放着。”
“知道了,”姜妤道,“我去问他要。”
褚未欲言又止,“姑娘自去吧,殿下在里头。”
裴疏则的房间不曾反锁,姜妤推门而入,没看见人,倒是短剑好好躺在书案上。
变形处已经修好了,剑锋也被重新打磨过,擦拭得一尘不染,几可鉴人。
裴疏则不在,姜妤乐得不必与他纠缠,收了剑准备离开,却听见屏风后传来压抑闷哼,伴随着锁链碰撞声响。
姜妤回头,六扇乌木山水屏将一切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她走过去,入目处是一张矮榻,墙壁上牢牢镶着铜环,连接锁链,因受力绷得笔直,苍白手臂勒出深重红痕。
裴疏则想是从刑房得到了启发,索性让人将铁链安在卧房里,难以忍耐时,便把自己锁起来。
钥匙远远躺在屏风下,一看便知是他自己扔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