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静农。
程静农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长衫,还是往昔的装束和气度。站在江边负手而立,他阴沉沉的望着前方巨大货轮,知道自己的继承人就在那艘船上。
今晚本不用他亲自来,但他忽然收到线报,说是有人看见秦青山也奔了码头去,才忽然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味。
秦青山对程家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今夜说起来是交换人质的场合,他跑过去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得是否还及时,反正他一秒钟都没敢耽搁,可到了码头一看,就只看到了这么一副劫后余生的场景。亏得废墟里爬起了一个人,是他程家的一名汽车夫,汽车夫已经成了个血人,然而还活着,还能向老板讲述今夜码头上的这一场混战,以及二小姐在货轮上发出来的广播。
程静农这才知道,二女儿是被李思成挟上了一艘大船,和岸上的战火保持了距离。
道路覆满了断砖碎石,汽车已然无法通行,于是程静农跳下汽车,向着栈桥方向疾行。此刻站在岸边,他认出了那退到了黑暗中的两个人。
阿妙现在是被那两个人挟持着?
他真的急了。急了的程静农撩起长衫下摆往腰间一掖,带着几个保镖就上了栈桥。他在那栈桥上大步流星的走,步伐比小伙子更矫健。走着走着,他忽然将脚步一收,发现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居然就敢这么直通通的往前走。这时船上那两个人若是一枪打过来,自己不就当场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立刻停下来,大声喊道:“阿笙,思成,我们谈个条件,你们放了阿妙,我给你半个小时乘船逃命!”
林笙和严轻躲在船舱后,不敢露头,也不信程静农的条件。不过这话提醒了严轻,严轻想到程心妙被自己丢在了船舱里,自己现在去把她拎出来,可以当成一块挡箭牌。
于是他轻声告诉林笙:“你等着,我去找人。”
林笙一把抓住了他:“慢着。”
她探着头,能用一只眼睛看见栈桥那边的情形。那边的情形又起了变化,程静农刚喊完话,脚旁忽然“哗啦”一响,桥旁水面伸出了个水淋淋的脑袋,正是程心妙。
程心妙当然不会坐在船舱里等着命运摆布,在发现栈桥已经被严轻和林笙占据之后,她就鼓足勇气、从轮船另一侧跳了下去。
她在海滨度假时专门学习过游泳,取得了非常平平的成绩,达到了落水之后勉强不沉的程度。以着这样的本领,竟能一口气游到这里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一共喝了多少水。而程静农猛然看见女儿从水里出了来,一时大喜,弯了腰就要去拽她上来:“阿妙!”
程心妙哭了一声,抓着父亲的手要借力,可一借之下,她父亲却是木偶一般,被她拽得一头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颈侧爆开一团血雾,染红了他花白的鬓发。
栈桥上的保镖,和水中的程心妙一起愣了一下。
下一秒,程心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只叫了半声就被父亲的尸体压入了水中。而保镖们纷纷伸手去抓老板上来,但那栈桥是方才由厉永孝潦草铺好的,这时人多乱踩,木板纷纷滑落,保镖们也接二连三的落了水。岸上的机枪手见状,六神无主,也不敢贸然射击。结果就在这个空当里,枪声由远及近,就又横扫过来了!
而趴在一座仓库房顶的秦青山收回一杆狙击枪,踩梯子下了来,背靠墙壁长出了一口气。
他原本已经要撤出码头了,原本就又要再一次的短暂消失了,可没想到就在他要走未走之际,程静农来了。
复仇的机会,难得的时候是千难万难,容易起来却又是如此的唾手可得。他掉过头跑回来,踩着梯子爬上了一座仓库的平顶,把枪架起来,然后就从瞄准镜中看清那栈桥上的程静农了。
手指扣动扳机,他在一瞬间里,办完了他这一生的大事。
以他这一枪为暗号,和他重返的兄弟们,也在各处又一次的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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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憋着一口气,扑腾的力气越来越小,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看见了栈桥上的“家里人”们。原本是有人拖了父亲的尸首往岸上跑,也有人蹲下来要把她拉上来。可似乎是有枪口专门瞄着栈桥这边,试图救她上来的家里人,也中弹落水了。
她不敢再靠近栈桥,岸上的人也一边还击一边躲避,躲着躲着便躲成了个四散奔逃的局面。而在短暂的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似乎是忽然被全世界遗忘了,像她这样重要的一位程二小姐,全世界竟然就任由她在水中挣扎沉浮了。
忽然间一抬头,她又看见了李思成。
他站在这破烂栈桥的残端,离她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朝着岸上望了望,他在转身之际,看见了她。
但她没有向他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