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城市道路上高速行驶不可避免频繁的急刹,时晏握着方向盘,时而看前方,时而看向路边,因连续前后晃动快要吐出来,内心犹嫌车速不够快。
被晾了半小时,在他马上就要带着保镖堵在时文礼家门口时,终于收到了一个地址。
时文礼云淡风轻:“别着急,只是请你那位小朋友来家里喝个茶。”
“来接他吧。”
如果他没有在最后强调,要时晏一个人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去,完全听不出这是种威胁。
贺铭托许东云转交的硬盘里,除了温岁蝶抄下的嫌疑人名单和李修远拍到的面具人照片,还有两条录音,一条是小凤的证词,另一条,是他的自述。
焦躁等待红灯的间隙里,时晏点下了播放。
“故事要从十五年前,一个死去的孤童讲起。”
提起阿龙,贺铭的口吻平静而温柔,他克制地陈述了阿龙被性侵后两度自杀的事实,不仅讲他的眼泪和痛苦,也讲他曾经的活泼和欢笑,一点一点,展开一个被阴影吃掉的小孩短暂的一生。
他也讲了自己的勇敢,自己的退缩,讲他从想揭开这件事到想揭过这件事的历程,其中包括他放弃被收养机会,想借此让乔展意离开福利院。
“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忘记,假如福利院附近那条河底的石头能堵住他心里的窟窿,我也愿意凿开冰跳下去捞。”
话锋一转,可偏偏十五年后他又遇见了小凤。他觉得自己愚蠢,没有让阿龙走出来,反而帮福利院掩盖了一桩天大的丑事。
拿到小凤的证词一定费了很大波折,起初小凤并不愿意配合,就像他联系到的那些孩子,都保持沉默。
“他说自己开始了新生活,叫我也朝前看。
我不由得问自己,迟来的正义有意义吗?是否真的要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打破孩子们来之不易的安稳人生?
但当我看到一长串性侵者名单,我有了答案。
对于受害者而言,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只能算是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但对于加害者,那是一种威慑。
倘若惩罚一直缺席,他们会觉得自己拥有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力,更加肆无忌惮地作恶。到那时,将有更多人活在同一片阴影之下。
我很希望十四岁的我再勇敢一点,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牵着阿龙的手,走进警察局。
很可惜,世界上没有时光机,所以,十五年后的我只好用这种笨办法,希望能借一点勇气和力量,给所有陷于阴影中的人。”
时晏在他的话音里行走,如同置身于巨大的沙漏之中,天道轮回,如果不是他要贺铭接下岁岁福利院的项目,贺铭此生不会再回福利院,也就不会遇见乔展意和小凤,重查旧事。
录音结尾,贺铭说道:
“阿龙去世后,我替他签收了一份快递,是一丛尚未种下的蓝雪花。
为了一场夏天才能看到的雪,我走出了福利院。
我的朋友,再往前走一步吧,无论何时,我们不要停下。”
时晏想起来了,当初把手镯退给他的人不是阿龙,是他身边一直像小大人一样护着他的孩子追了出来,叫住了他。
那是贺铭。
至此,十五年间发生的一切终于显现出一条完整的脉络。
十五年前,阿龙遭到侵犯,贺铭误把袖手旁观的乔展意认作犯人,他对着福利院的大人们讲得口水都干了,也没等到一句公道话,阿龙割破的手腕把他吓坏了,他只好在院长办公室低下头,把被收养的机会让给乔展意。
贺铭把阿龙从地狱入口拖了回来,而在遥远的长临,温岁蝶在家中浴缸里停止了呼吸——
她发现了福利院的古怪,委托李修远等一干人进行调查,前去质问时文礼,却意外撞破了他和苏北辰的奸情;向温荣求助,父亲却帮丈夫将此事压下。在时文礼偷偷更换的药物作用下,温岁蝶万念俱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切腐烂都藏在福利院灰色的赫鲁晓夫楼里,随尸体埋进地底。在不知内情的时晏看来,父亲的出轨对象、他带回家的苏北辰成了扎进母亲心口的最后一根钉子,他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母亲的遗言是他的圣经,他决心好好照顾外公、弟弟和福利院。
他很快就去了一趟福利院,顺便看望了自杀未遂的阿龙,随手摘下白金手镯送他,让他遮住手上的伤口。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原本决定收养阿龙的新家庭反悔,阿龙制造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用不到时晏寄给他的儿童手表了,对生活感到绝望的贺铭替他拆开了快递,接收了那袋新生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