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莫雷尔领的主要商道应该已经通畅了,”艾米莉亚看着简易的地图,指尖划过一条路线,“只是带着……她们,”她目光微妙地扫过塞拉菲娜的方向,“可能需要多花些时间,避开一些人多眼杂的城镇。”
伊莉莎微微颔首,红宝石般的眼眸沉静如水:“无妨。药草储备充足,沿途我也能辨认可用的野生药材。安全为上。”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冽柔和,但比之前多了一份融入群体的自然。
这时,索菲拿起一份单独留出的早餐——几块面包、一小碟黄油和一杯牛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老橡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走去。
听到脚步声,塞拉菲娜警觉地抬起头,渐变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属于战士的锐利,但看到是捧着食物的索菲,那锐利又迅速被惊讶所取代。她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主动靠近她,尤其是在昨夜之后。周围的人们,即便是帕拉斯的骑士,也大多对她保持着谨慎的沉默或明显的疏离。
“……给你的。”索菲在她面前几步远停下,将食物递过去,声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艾米莉亚吩咐的。”她补充道,仿佛在解释自已的行为并非出于本意。
塞拉菲娜看着眼前简单的食物,又看看索菲那双湛蓝的、带着怯意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只是帮忙送过来。”索菲轻声说,下意识地不想与对方有太多关联。
塞拉菲娜拿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微微收紧,低声道:“……还有,为昨天我说的那些话……抱歉。”她指的是那些关于索菲和克拉拉“微不足道”、“如同尘埃”的尖锐话语。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生硬的、不太熟练的诚恳。
索菲似乎没想到她会道歉,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偏开视线,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她只是接受了这份道歉,然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感到不适。
塞拉菲娜看着索菲离去的背影,端着食物,久久没有动作。
一直沉默地靠在另一辆马车旁、仿佛只是背景一部分的雅典娜,此刻却迈步走了过来。她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坐着的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迫人的存在感。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和烦躁,猛地撇过头,声音带着刺:“看够了吗?斯通团长。欣赏败犬的落魄很有趣?”
雅典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血红的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塞拉菲娜,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刺内心。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塞拉菲娜难堪。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塞拉菲娜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发作时,雅典娜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
“你似乎……常常因为做着违背本心的事,而感到痛苦和内疚。”
塞拉菲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雅典娜继续说着,每个字都敲打在塞拉菲娜紧绷的神经上:“你其实并不享受杀戮和威胁带来的感觉,对吗?即使你被训练得高效且冷酷。”
这些话,像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塞拉菲娜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昨夜艾米莉亚那些关于“荣誉”、“职责”与“杀戮效率”的质问,如同回响般再次在她脑海中轰鸣起来,与雅典娜此刻的声音诡异地重合。
没有思想。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有命令。绝对的命令。
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陈旧的血腥气。
她记得,第一次被迫将利刃指向毫无反抗之力的目标时,手腕是如何僵硬,胃里是如何翻江倒海。那不是对战斗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排斥。她完成了命令,高效、精准,符合一把“利刃”的标准。但任务结束后,独自一人时,那种黏腻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裂了,再也拼不回去。
她记得,更久以前,似乎有一个会温柔唤她名字的声音,有一个会为她挡住寒风的身影。但那声音和身影,最终都消散在了某个冰冷的黄昏,取而代之的,是训练场上永无止境的鞭策,和耳边一遍遍的告诫:“维尔纳夫家族不需要废物,更不需要心慈手软的继承人候选。从今天起,你只是银冕卫最锋利的刃。”
从那时起,她学会了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柔软、所有不属于“武器”的情感,都死死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用层层的冰封盖。她以为早已将它们彻底埋葬。
塞拉菲娜猛地回过神,呼吸有些急促,渐变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动荡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酸楚和暴戾,恶狠狠地瞪向雅典娜,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震荡:“你懂什么?!少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揣测我!”
然而,当她瞪向雅典娜时,却愕然地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在她旁边的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正拿着她自己那份食物,小口地、认真地吃着面包,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野餐。
她那副旁若无人的、专注于食物的样子,让塞拉菲娜积蓄起来的怒火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莫名地泄了气,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就在这时,雅典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她转过头,血红的眼眸看向塞拉菲娜手中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食物,然后又看向塞拉菲娜有些苍白的脸。
沉默了一下,雅典娜从自已的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用简单油纸包着的水果硬糖,递到塞拉菲娜面前。她的动作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笨拙,但那颗小小的、色彩鲜亮的糖果在她布满薄茧的掌心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奇异。
塞拉菲娜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颗糖,又看看雅典娜毫无波动的脸,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雅典娜却没有解释,只是将糖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塞拉菲娜的手。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着没吃完的食物,转身离开了,留下塞拉菲娜一个人对着手中的早餐和那颗突如其来的、带着廉价甜香的糖果,久久无法回神。
晨风吹过,老橡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