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霄雪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道:“陛下,时戬是前朝卫党在军功贵族里的代表,他是卫阑亲手立起来的招牌。疮疤若不能连根剜去,何以生肌?将其除尽才能让所有人明白,旧的时代彻底结束了,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他稍稍换了口气:“再者说,时戬并非寻常文官。他有爵位,有军功背景。时家在军中旧部里尚有余望。臣不能保证他是不是下一个……潜在的威胁。”
一番话毕,大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掌控生杀的帝王气息不稳,眼底波澜起伏,形容狼狈的臣子反而在此刻显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良久,萧景琰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所以你要动他……”
裴霄雪坦然迎接着帝王的注视,毫不犹豫地应道:“是,陛下。所以臣必须动他。现在,再也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只剩下臣了,陛下。”
萧景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强行将情绪压下:“你为什么不早跟朕说?现在时戬自刎在相府,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朕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你让朕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裴霄雪没有回答。他只是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重复着那句话,声音轻得仿佛呓语:“只剩下臣了,陛下。”
萧景琰的呼吸猛地一滞。
——先斩后奏、一意孤行,根本就是打着将一切罪责揽于自身的主意。
裴霄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插手……甚至没打算全身而退。
这认知再次点燃了萧景琰的怒火,甚至比之前更盛。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一字一顿:“朕、不、允、许!听明白了吗?朕不允许!你以为自作主张就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结局了吗?朕不答应!”
裴霄雪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那日相府门前动静不小,目睹者并非一人。如今世子与小姐下落不明,若他们在外……陛下,您很难将此事完全压下。”
“你这是在威胁朕?”萧景琰气极反笑,“裴霄雪,朕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你的命现在就在朕的手里攥着!没有人能威胁朕!”
他的目光掠过裴霄雪那副引颈就戮般的神情,胸中怒火与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激烈冲撞。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冰冷语气宣判:
“……朕看丞相是忧劳过度,心神俱损,以至行事狂悖,迷了心智。即日起,回府静养,无朕旨意,不得出府门半步,亦不见外客。”
裴霄雪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禁足?!
不罢官,不下狱,不论罪?仅仅只是……禁足?
他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却没想过如此僭越之举,竟然只是轻描淡写的禁足?
“陛下!您不能……”裴霄雪下意识地匆忙起身,话语冲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然而当他撞上萧景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哽在了喉间。裴霄雪僵在原地。
他明白了,这不是商量,这是圣旨。
所有的复杂心绪最终都湮灭在帝王的意志之下。他缓缓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然后,深深叩拜,哑声应道:
“臣……谢陛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