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别苑深处的书房却灯火通明,与周遭的寂静格格不入。
萧澈负手立于案前,面前摊着一幅刚送来的密报,其上墨迹未干,写满了关于昨夜南疆刺客的零星线索与推测,字里行间却依旧迷雾重重。他的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柳知微坐在一旁的榻上,身上批了一件薄衣,膝上摊着一卷古籍,指尖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烛光映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偶尔抬起眼睑时,那双沉静眸子里的微光,显示着他仍在思考。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突然打破沉寂。柳知微侧过身,用帕子掩住口,单薄的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轻轻颤抖。
萧澈几乎立刻转过身,无声而迅速地走到榻前,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参茶递过去。他的脸色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动作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柳知微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稍稍平复了呼吸,抬眼对萧澈露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无妨,老毛病了,咳过这一阵就好。”
萧澈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和那方被攥紧的帕子上,沉默了片刻,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药按时吃了?”
“方才吃过了。”柳知微语气温和,“兄长不必忧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萧澈的视线在他过分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移开,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冷硬,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的身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顿了顿,补充道,“谛听卫需要你,很多事……离不开你的谋划。”
他没有看柳知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是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不容有失的绝对掌控。
柳知微看着他冷硬的侧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能多活这些时日,已是幸事。兄长又何必……”
“《青囊补天诀》必须到手。”萧澈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其中的‘续断生生篇’,是记载中唯一有望重塑生机的法门。”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柳知微身上,那不是商量,而是早已做好的决定,“无论希望多大,都值得一试。”
柳知微抬起头,欲言又止:“兄长,那毕竟是传说中的禁术,虚无缥缈。为此大动干戈,甚至与药王谷、巫蛊道为敌,代价是否……”
“代价我来付。”萧澈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只需尽快让沈昭开口。必要时,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他的用词依旧克制,但“措施”二字背后隐含的意味,两人心知肚明。
柳知微沉默片刻,终是轻轻颔首:“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低沉的回禀:“主上,先生。药煎好了。”
“进来。”萧澈道。
一名暗卫端着黑漆药盘进入房间,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浓重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萧澈的目光扫过药碗,又落回柳知微苍白的脸上,虽未再言语,但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不容抗拒的指令。
柳知微接过药碗,指尖与萧澈的有一瞬间的触碰,冰凉彻骨。他垂眸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沉默了片刻,终是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又咳嗽起来,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萧澈立刻将早已备好的蜜饯盒子递过去。
柳知微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压下那令人作呕的苦味,缓了口气,才轻声道:“多谢兄长。”
萧澈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直到看他脸色似乎因药力回润而稍稍好转了一丝,才移开目光,对暗卫道:“加强戒备,尤其是后山和药庐。再发现巫蛊道的踪迹,格杀勿论。”
“是!”暗卫领命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药力似乎开始发作,柳知微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精神看起来也振作了些,但眼神却比方才更加疲惫。
“兄长也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务。”柳知微轻声道。
萧澈看了他一眼,没动:“我就在这儿。”
柳知微知道拗不过他,也不再劝,只是将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重新拿起书卷,却似乎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拔冷硬,一个单薄支离,靠得极近,却又仿佛隔着无形的鸿沟。
……
翌日,柳知微再次出现在厢房时,已是午后。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外面罩着件青灰色大氅,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尚可,唇边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仿佛昨夜书房中那个咳得撕心裂肺的人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的侍女,端着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
“听闻沈公子喜好甜食,特意让厨下做了些苏式糕点,公子尝尝可合口味?”柳知微示意侍女将点心放在小几上,目光关切地落在沈昭手臂的伤处,“公子的伤可好些了?”
沈昭正倚在榻上,由谢临给他换药。闻言抬头,笑了笑:“有劳柳先生费心,好多了。谢大夫手艺好,再过几日想必就能活蹦乱跳了。”他嘴上说着,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柳知微看似平静的脸,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
谢临包扎的动作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来人。
柳知微也不在意,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看着谢临熟练的手法,赞叹道:“谢大夫处理伤口的手法干净利落,非经年累月练习不能至此。不知师承哪位外科圣手?”
谢临系好最后一个结,才淡淡道:“家师无名,不足挂齿。”他收起药瓶,站起身,目光落在柳知微身上,忽然道,“柳先生今日气色,比昨日更差了几分。可是昨夜未曾安寝?”
柳知微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劳谢大夫挂心,只是些许琐事扰心,并无大碍。”
“心脉耗损之症,最忌忧思劳碌。”谢临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若再强撑,恐非汤药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