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垂下眼眸,轻抚着茶杯边缘:“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但求问心无愧,便是明日闭眼,亦无遗憾。”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一旁的沈昭挑了挑眉。
谢临沉默片刻,忽然道:“‘冰心丹’性寒,虽能暂安神魄,于你心脉却是雪上加霜。若信得过,我可为你另拟一方,虽不能治本,或可缓解咳疾,助你安眠。”
柳知微彻底愣住,抬头看向谢临,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没想到谢临会主动提出此事。就连一旁的沈昭也有些意外地看了谢临一眼。
“……谢大夫好意,知微心领。”柳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婉拒了,“只是我这病已是沉疴,寻常药石恐难见效,不必再劳烦……”
“用三碗水煎成一碗,加蜜糖三钱,子时服用。”谢临打断他,报出一串药名和剂量,语速平缓,却不容置疑,“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便不再看柳知微,转身去净手。
柳知微坐在原地,看着谢临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听的沈昭,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谢临报出的那几味药,君臣佐使搭配得极其精妙,确实是对症之方,且避开了与他日常所服药性相冲之物。这份眼力和医术……
他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
又坐了片刻,柳知微便起身告辞,离去时脚步略显匆忙。
房门关上,沈昭立刻看向谢临,眼中闪着兴味的光:“可以啊谢大夫,都会主动关心人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临擦干手,冷冷瞥他一眼:“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沈昭理直气壮,“你对他示好,万一他感动之下,对咱们放松警惕,咱们不就有机会了?”
“我只是尽医者本分。”谢临语气淡漠,“他的病,确实棘手。”
“只是医者本分?”沈昭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看那柳知微长得确实不错,虽然病怏怏的,但那股子劲儿……啧,难怪萧澈看得眼珠子似的。谢大夫,你该不会是……”
话未说完,一枚银针擦着他的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床柱,针尾微微颤动。
沈昭:“……”他默默坐直身体,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谢临收回目光,脸色冷然:“再多嘴,下次扎的就是哑穴。”
沈昭撇撇嘴,心里却暗道:看来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不过,谢临对柳知微病情的关注,或许真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此刻离去的柳知微,并未回到自己的院落,而是径直去了别苑角落一处僻静的暖阁。阁内药气氤氲,萧澈竟等在那里。
“他给了你这个?”萧澈看着柳知微递过来的药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几张纸看穿。
柳知微轻轻点头:“看似是对症良方。”
萧澈冷哼一声,将药方递给身后一名候着的老者:“孙先生,看看。”
那老者仔细看罢,沉吟片刻,躬身道:“回指挥使,此方……精妙无比,用药大胆却君臣相得,于缓解咳疾、宁心安神确有奇效,且……似乎并未与先生日常用药冲突。开出此方之人,医术远在老夫之上。”
萧澈眸光一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柳知微轻声道:“主子,或许……”
“或许什么?”萧澈打断他,眼神冰冷,“或许他真是好心?知微,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这世上从无无缘无故的善意。他此举,无非是试探,或是想借此换取什么。”
柳知微沉默下去,不再言语。他知道,萧澈的世界里,从来只有算计和利益。
“药可以煎。”萧澈最终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但需孙先生亲自盯着,每味药都需查验。煎好后,先试药。”
“是。”孙先生和柳知微同时应道。
柳知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极淡的无奈。
萧澈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声音低沉而危险:“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包括你自己。任何药,没有我的首肯,都不准入口。明白吗?”
柳知微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偏执,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明白。”
萧澈这才松开手,指尖在他苍白的下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他转身离去,留下柳知微独自站在药气弥漫的暖阁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未动。
病骨支离,身若浮萍。
他轻轻咳嗽起来,这一次,无人递来参茶,也无人因他的咳嗽而动怒。
只有满室苦涩的药香,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