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幽鸦符令”之事后,别苑内的气氛愈发微妙。萧澈虽未再亲自现身,但无形的威压笼罩四方,巡逻的谛听卫眼神更加锐利,几乎到了寸寸排查的地步。显然,那位指挥使大人被彻底激怒了。
沈昭体内的蛊毒暂时被谢临的药压制,但那“标记”带来的隐忧却挥之不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心头。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撬开记忆的枷锁。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谢临正在检查新送来的药材,沈昭半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谢临忙碌的身影。
“谢大夫,”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你说,等我这蛊毒清了,记忆也找回来了,是该先去报仇呢,还是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聘请’谢大神医当我的专属大夫,然后盖间大房子?”
谢临头也没抬,仔细分辨着药材的气味:“等你活到那时再说。”
“啧,真没劲。”沈昭撇嘴,随即又笑起来,眼神往谢临那边瞟,“要不这样,诊金我先欠着,给你打个欠条,拿我自己抵押怎么样?保证随叫随到,端茶送水,捶腿揉肩……”
一枚晒干的药草梗精准地打中沈昭的额头。
“哎哟!”沈昭捂住额头,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谢大夫,你这可是虐待伤患!”
“聒噪。”谢临丢下两个字,继续手上的动作,耳根却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沈昭看着他故作冷淡的侧脸,眼底笑意更深。他发现,偶尔这样逗弄一下谢临,看他那副想发作又强忍着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得很。仿佛连带着心口那蛊虫带来的滞闷感都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略显轻松的(当然是沈昭单方面)调侃氛围中,侍女送来了下午的汤药。依旧是浓黑的一碗,散发着熟悉的苦涩味。
沈昭接过碗,习惯性地屏住呼吸,正准备一口闷下,那苦涩气味钻入鼻腔的刹那,他整个人猛地僵住了,碗沿抵在唇边,药气氤氲。
不是谢临熬的药惯有的清苦……是一种更沉、更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腥气的苦味!
这味道……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手中的药碗仿佛变成了另一只粗糙的陶碗,碗壁沾着暗色的污渍……四周不再是雅致的厢房,而是变成了……冰冷的石壁,跳动着昏暗的火把光影……
“……好苦……阿娘……我不喝……”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童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昭儿乖……喝了就不疼了……喝了……才能活下去……
一个女子哽咽的、充满无尽悲凉与绝望的声音回应着,强行将碗沿凑近。
……呜……咕噜……咕噜……呃啊!
剧烈的呕吐声,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挣扎声……铁链碰撞的刺耳声响……女人心碎的哀泣……
“砰啷!”
沈昭手中的药碗猛地脱手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漆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部,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痛苦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沈昭!”谢临脸色骤变,瞬间掠至榻前,指尖银针闪现,就要刺入他穴道。
“别……别碰我!”沈昭猛地挥开他的手,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惧和抗拒,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走开!……苦……我不喝……我不喝!”
他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梦魇,力气大得惊人,猛地将谢临推开,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而从榻上滚落,狼狈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渗出血珠,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拼命地向后缩去,仿佛要躲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谢临被他推得踉跄一步,看着沈昭此刻状若疯魔、脆弱惊惶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再犹豫,欺身而上,不顾沈昭的挣扎,用巧劲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厉:“沈昭!醒醒!看着我!”
沈昭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对上谢临那双写满担忧和焦灼的清冷眸子。
“……谢……临?”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确定的茫然,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我……我刚才……”
“你魇着了。”谢临见他恢复神智,稍稍松了口气,但扣着他手腕的手指并未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怕他再次消失,“是药味引动的?”
沈昭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残留着惊悸和后怕,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发颤:“那味道……很像……小时候……被逼着喝下的……第一碗蛊药……”
那些破碎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冲击着他的脑海。冰冷的石室,绝望的母亲,铁链,还有那碗腥苦得令人作呕的、改变了他一生的药……
谢临沉默地听着,看着他苍白脸上未干的冷汗和手掌被碎片划出的血痕,眼神复杂。他拿出金疮药,小心地替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想起多少?”谢临低声问。
“……不多。”沈昭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很乱……很疼……只知道……那地方很冷……有铁链……我阿娘她……”他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那些记忆太过痛苦,仅仅是触碰边缘,就足以让人窒息。
谢临没有追问,只是仔细地帮他包扎好手掌。“会想起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