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抬起头,看着谢临近在咫尺的、专注而认真的脸,心底那片冰冷的惊悸和荒芜,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他忽然反手抓住了谢临正在为他包扎的手。
谢临动作一僵,抬眸看他。
“谢临,”沈昭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恳求,“如果……如果我下次再变成刚才那样……别让我一个人……”,谢临的手指在他掌心下微微颤了颤。他看着沈昭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惶和脆弱,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了坦诚的、近乎赤裸的信任与托付。
许久,谢临几不可察地、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低声道:“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有着千钧重。
沈昭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脱力般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嘴角却极轻地弯了一下。
谢临看着他疲惫的睡颜,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榻边静立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收拾好地上的狼藉。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又淡去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紧密的联系在无声中建立。
暖阁内,柳知微轻轻咳嗽着,将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上。
坐在他对面的萧澈,面无表情地落下黑子,攻势凌厉。
“兄长今日,杀气颇重。”柳知微看着棋局,轻声道。
萧澈落子的动作未有停顿:“碍事的虫子,清理干净便是。”
柳知微知道他说的是昨夜试图探查别苑、以及可能与“幽鸦使”有关的暗桩。萧澈雷厉风行,一日之内已肃清了好几个可疑之人,手段果决狠辣。
“只是治标不治本。”柳知微叹了口气,“根源还在沈公子身上的蛊和《青囊补天诀》。”
萧澈抬眸,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你的药,今日吃了?”
柳知微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吃了。谢大夫的方子,确实温和许多,咳疾稍减。”他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提起,“听闻今日午后,沈公子那边似乎有些动静,摔了药碗,像是……忆起了什么痛苦旧事。”
萧澈执棋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啪”一声将棋子按在棋盘上:“想起越多,死得越快。在他吐出《青囊补天诀》的下落之前,他的命,谁也不能拿走,包括他自己。”
他的语气冰冷依旧,却透着一股对“货物”完好程度的绝对要求。
柳知微垂下眼睫,不再多言,只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棋局之上,黑白子厮杀激烈,一如这别苑内暗潮汹涌的局势。他知道,萧澈的耐心,正在逐渐消耗。
……
自那日药碗碎裂、记忆碎片冲击后,沈昭似乎安静了不少。不再是整日插科打诨,更多时候是靠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或是闭目眼神,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心口,仿佛在与体内那不安分的蛊虫无声对抗。
谢临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并不多问,只是调配药剂时更加精心,添了几味宁神静心的药材,针灸的频率也略有增加。
这日,谢临正在为他行针,指尖拂过胸前几处大穴时,沈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谢临,你小时候……怕过什么吗?”
谢临捻动银针的动作未有停顿,语气平淡:“怕麻烦。”
沈昭:“……除了这个呢?”
谢临沉默片刻,才道:“怕黑。”
沈昭似乎有些意外,睁开眼看他:“哦?谢大夫居然怕黑?怎么没点灯睡觉?”
“小时候。”谢临言简意赅,显然不愿多提。
沈昭却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追问道:“那后来怎么不怕了?”
谢临收起一枚银针,换另一处穴位,垂着眼睫:“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不知包含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能让人对黑暗习惯的,往往是在黑暗中经历了太多。
沈昭看着他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心里忽然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他想起谢临那手起死回生的医术,那面对危机时的沉着冷静,那仿佛什么都击不垮的强悍……这些,或许都是在无数个独自捱过的黑夜和麻烦中磨砺出来的。
他不再追问,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怕苦。”
谢临抬眸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我知道”。
“不是怕喝药的那种苦。”沈昭眼神有些飘远,像是陷入了回忆,“是怕……那种看不到尽头的苦。像是一直一直沉在冰冷的水底,怎么挣扎都喘不过气,四周又黑又冷,没有一点光亮和希望……”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褪去所有伪装后的疲惫和脆弱。那是被常年蛊毒折磨、被痛苦记忆追逐、被多方势力觊觎下,深藏的恐惧。
谢临捻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力道。他看着沈昭低垂的眉眼,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讽刺或打断。
厢房内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