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谢临才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现在呢?”
沈昭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还怕不怕那种苦。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谢临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映着窗外投入的天光,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沈昭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好看、却足够真实的笑:“现在啊……好像没那么怕了。”
因为知道身边有个人,不会让他真的沉下去。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两人目光交汇间,似乎都已心照不宣。
谢临移开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耳根却微微泛红。沈昭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带着心口那蛊虫的蠢蠢欲动,似乎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柳知微再次来访。此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那位孙先生。
柳知微的气色看起来比前两日似乎又好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单薄,但眉宇间的倦怠感稍减。他先是关切地问候了沈昭的伤势,随后才委婉提出,孙先生对一些古籍上记载的、可能与沈昭所中蛊毒相关的疑难之处有些困惑,想向谢大夫请教一二。
姿态放得很低,理由也充分。
谢临看了沈昭一眼,沈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请教不敢当,相互印证罢了。”谢临语气平淡,示意孙先生可以提问。
孙先生确实问了一些颇为刁钻的问题,有些甚至涉及南疆蛊术的冷僻分支。谢临大多能冷静应对,言辞精辟,直指要害,展现出极其深厚的医药底蕴。偶尔遇到极其生僻之处,他也会坦言不知,或提出自己的推测。
柳知微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大多数时间落在谢临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探究和欣赏。
沈昭半倚在榻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听了进去。他注意到,柳知微带来的问题,虽然曲折,但隐隐似乎都在围绕着“如何稳定蛊虫”、“如何减弱外界引动”以及“记忆封印与蛊毒关联”这几个核心。
他是在借孙先生之口,帮萧澈探听谢临的底细和能力?还是……真的在试图寻找能帮助沈昭的方法?
或许,两者皆有。
问答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结束时,孙先生对着谢临郑重行了一礼,显然是获益匪浅。柳知微也温声道谢:“谢大夫果然博闻强识,令人佩服。今日叨扰了。”
谢临还了一礼:“柳先生过奖。”
柳知微目光转向沈昭,语气温和:“沈公子好生休养,若有所需,尽管开口。”说罢,便带着孙先生告辞离去。
离开厢房一段距离后,柳知微才轻声问身后的孙先生:“如何?”
孙先生沉吟道:“这位谢大夫,所学极为庞杂精深,尤擅针砭与毒理,对南疆蛊术的了解虽非专精,但见解独到,往往能切中要害。其师承……恐怕绝非寻常隐世医者那么简单。至于他是否还有隐瞒,老夫不敢妄断。”
柳知微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而厢房内,沈昭在门关上后,立刻看向谢临:“怎么样?看出什么没?”
谢临沉吟道:“孙先生问题虽刁,却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印证。至于柳知微……”他顿了顿,“他似乎……是真的希望你的情况能稳定下来。”
“哦?”沈昭挑眉,“怎么说?”
“他带来的那几个关于稳定蛊虫的问题,切入点很巧,若非真心钻研此道,不会想到那些细节。”谢临分析道,“而且,他今日气色确有好转,我所开药方应是对症了。于情于理,他暂时都没有害你的理由。”
沈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咱们这位柳先生,和他那位兄长,心思还真是不太一样。”
一个像是冰冷坚硬的锁链,只想牢牢锁住想要的东西。
一个则像是……锁链下悄然流动的温水,看似顺从,或许却有着自己的方向和打算。
夜色再次降临。经历了白日的短暂交流与试探,别苑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沈昭和谢临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那只被击落的幽鸦,就像一个开始,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步步逼近。
而他们,必须在风暴彻底来临之前,找到破局之法,或者……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以在风暴中存活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心照不宣,亦能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