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光阴在暗巢严苛的磨砺中转瞬即逝,当年的少年逐渐褪去青涩,步入青年。
萧澈身形愈发挺拔悍利,如一柄彻底开锋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执行任务时手段狠辣决绝,已在暗巢新一代中确立了绝对的权威,成为影大人手中最锋利、也最令人畏惧的一把刀。唯有极偶尔的瞬间,当他独处于寂静之中,望着跳跃的烛火或窗外沉沉的夜色时,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空茫与倦色。
柳知微的身体依旧是他的软肋,畏寒咳嗽的毛病根深蒂固,脸色总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但他通身的气度却愈发沉静从容,墨玉般的眸子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洞察与清明。他在谋略布局上的天赋已被影大人发掘并着力培养,往往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棋局未开时便已算定十步之外。他依旧习惯性地跟在萧澈身后,只是如今的“跟隨”,已从最初的依赖仰望,变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并肩与辅佐。
影大人对他们二人这种奇特而高效的“共生”关系乐见其成,甚至亲自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对外的、方便行事的身份——一对因家道中落而投身军伍、实则被谛听卫吸纳的兄弟。萧澈为兄,柳知微为弟。这个身份如同一层恰到好处的伪装,既解释了他们的亲近,也为他们日后走出暗巢、执行更复杂的任务铺平了道路。柳知微对此并无异议,甚至心底隐秘处为此身份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而萧澈,只是冷漠地接受了安排,无人能窥见他对此的真正想法。
这日,影大人召见了二人。阴暗的议事厅内,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有一个任务,”影大人声音沙哑,指尖点着案上一份密卷,“目标,洛州盐铁使周崇。此人表面清廉,实则贪墨军资,与地方豪强勾结,囤积居奇,影响边境军需供应。证据已有七分,但仍需确凿铁证,以及……找到他私藏的、记录往来明细的账册。”
他抬起眼皮,目光在萧澈和柳知微之间扫过:“此人狡兔三窟,府邸守卫森严,且生性多疑,寻常手段难以近身。此次任务,需智取。柒,你负责潜入取证,必要时……清除目标。十三,”他的目光落在柳知微身上,“你来布局,为柒铺路,确保万无一失。”
“是。”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一个冷硬,一个平静。
接下任务后,柳知微立刻投入了对周崇的全面调查。他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信息渠道,数日不眠不休,分析其作息习惯、人际关系、府邸布局、守卫换班规律、甚至其个人的性格弱点和兴趣爱好。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因此更加透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咳嗽也频繁起来。
萧澈看着他将自己熬得形销骨立,眉头越拧越紧。这夜,他又一次看到柳知微伏案睡去,手边还摊着画满标记的府邸地图。萧澈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仍是上前,动作略显僵硬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然后拿起那些图纸,就着烛火仔细看了起来。
柳知微惊醒时,发现身上披着带着萧澈气息的外袍,而萧澈正坐在一旁,指尖点着地图上某一处:“这里的巡逻间隙,比你计算的还要短半炷香。”
柳知微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是了,我忽略了他们交接班时的口头核对时间……”他抬眼看向萧澈,烛光下,萧澈的侧脸线条冷硬,但专注的神情却奇异地缓和了那份戾气。柳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兄长提醒。”
萧澈“嗯”了一声,目光并未从地图上移开,只是耳根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经过周密计划,行动定在周崇五十寿宴当晚。宾朋满座,守卫注意力相对分散。
柳知微的布局开始了。他并未选择直接强攻或潜入,而是利用周崇附庸风雅、喜好收集古籍珍玩的特点,精心设计了一场“意外”。他让萧澈假扮成一名来自京城的落魄书香门第子弟,携一件足以以假乱真的前朝孤本字画“偶遇”周崇的一名心腹师爷,并巧妙让周崇“偶然”得知此事。
果然,周崇对此表现出极大兴趣,寿宴当晚,便迫不及待地邀请这位“青年才俊”入内院书房一叙,欲鉴赏宝画。
萧澈成功进入了守卫最森严的内院书房。他扮演得极其逼真,谈吐风雅,对答如流,将那份贪婪又故作清高的模样拿捏得恰到好处。柳知微则潜伏在府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通过特殊的铜管窃听装置(这是他根据古籍改良的小玩意)监听书房内的动静,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萧澈利用鉴赏字画的机会,迅速而隐秘地搜查书房。然而,就在他即将找到隐藏在暗格中的账册时,意外发生了。
周崇的一名贴身侍卫长似乎起了疑心,借口添茶,突然去而复返,并且直接走向那处暗格所在的书架!
“兄长,右三书架,第二排《山河志》后有问题!”柳知微急促的声音通过极细的铜线传入萧澈耳中。
萧澈反应极快,几乎在柳知微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猛地抬手,看似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砚台,浓黑的墨汁泼洒而出,溅了周崇和那侍卫长一身!
“抱歉,得罪了!”萧澈立刻作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上前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书架的方向。
周崇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一愣,看着身上昂贵的锦袍被毁,脸色顿时难看至极。那侍卫长也皱紧了眉头,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府外的柳知微刚松一口气,心脏却猛地又提了起来——他听到另一个脚步声正快速接近书房,是周崇那个以精明狡猾著称的管家。
“有人来了!东南廊道,速离!”柳知微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
屋内,萧澈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眼神一凛,知道此刻若被堵在书房,前功尽弃不说,身份必然暴露。他当机立断,对着周崇深深一揖,语气充满懊悔:“晚生鲁莽,污了大人衣袍,实在无颜再留。此画……便赠予大人赔罪,晚生改日再登门谢罪!”说罢,竟不等周崇回应,转身便快步向外走,与正要进门的管家擦肩而过。
那管家狐疑地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萧澈,又看向屋内一脸墨汁、神色不虞的周崇和侍卫长。
“老爷,这是……”
“哼,一个毛手毛脚的蠢货!”周崇没好气地骂道,注意力完全被毁掉的袍子和“白得”的名画吸引,暂时忽略了其他。
萧澈有惊无险地脱身,与府外的柳知微汇合。第一次潜入失败,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定了账册的大致位置和周崇身边人员的反应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