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伤势在谢临的调理下稳步好转,虽离痊愈尚远,但至少行动无碍,体内蛊毒也暂时和沈昭休战,人一旦有了力气,某些心思便活络起来,整日困在这方寸院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日午后,沈昭懒洋洋地歪在窗边的软榻上,看谢临坐在桌边剥莲子。
谢临的手指很灵巧,指尖轻轻一掐,墨绿的莲蓬就裂开一道缝,再一挤,圆润的莲子便滚落到白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剥得专注,低垂着眼,偶尔有细碎的发丝滑落颊边,又被他不甚在意地随手拨到耳后。
沈昭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扬了起来,他伸手从碟子里拈了颗剥好的莲子丢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
“谢大夫,这莲子甜。”他含糊地说,又伸手去拿。
谢临头也没抬,手腕一翻,用剥了一半的莲蓬轻轻敲在他手背上。
“洗手了么?”
沈昭讪讪地收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又理直气壮地伸过去:“现在干净了。”
谢临瞥他一眼,没再阻拦,任由他拈走两颗,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院子里有隐约的蝉鸣,衬得这一刻格外安宁。
沈昭嚼着莲子,看着谢临继续剥莲蓬的侧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悄无声息,却漾开圈圈涟漪。
他猛地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掌心剩下的几颗莲子,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
真是见了鬼了。
但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现实的考量打破,他咽下口中清甜的莲子,状似随意地开口:“谢大夫,你说萧澈他们把咱们‘请’来,除了干等着我想起那本破书,就没点别的表示了?比如……带咱们出去放放风?”
谢临将一颗剥好的莲子放入碟中,声音平淡:“你想去哪里放风?谛听卫校场,还是萧指挥使的书房?”
沈昭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我就是觉得,老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那脑子,你们也看到了,逼急了说不定直接炸了。”他顿了顿,眼神微闪,“说起来,药王谷……我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在南边?湿热多瘴气的地方?”
谢临剥莲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眸看他,目光清冷:“想起什么了?”
“就是点零碎画面,”沈昭蹙着眉,努力回忆的样子,“好像有很多高大的树木,藤蔓缠绕,空气里……有种又潮又闷,还带着点……腐朽和草药混合的怪味。”他描述得极其粗略,符合记忆碎片的特点。
谢临放下莲子,走到桌边,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快速勾勒出几笔简略的山川轮廓,又在其中一处点了点:“南疆十万大山,瘴疠之地,药王谷的确隐匿其中。你感受到的,应该是谷外千瘴林的气息。”
沈昭凑过去看,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肩膀几乎相贴,他能闻到谢临身上清苦的药香,混合着一点墨锭的味道。
“千瘴林?”沈昭挑眉,视线从地图移到谢临近在咫尺的侧脸,“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天然屏障。”谢临语气平淡,指尖在“千瘴林”范围划了一圈,“终年毒瘴弥漫,林木走势受瘴气与地下磁脉影响,天然形成迷阵,擅入者九死一生,这也是药王谷能偏安一隅的原因之一。”
沈昭看着那一片被简单线条圈出的危险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了敲,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足够复杂、能摆脱眼下监视,又能搅浑水的地方。
“听起来……挺刺激。”他扯了扯嘴角,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免得自己控制不住靠得太近,语气恢复了惯有的不着调,“谢大夫,你说咱们要是‘不小心’溜达到那儿附近,萧指挥使会不会很头疼?”
谢临瞥了他一眼,用布巾擦去桌上的水渍:“前提是你能想起具体路线,并且我们能活着走出这别苑。”
“路线嘛……”沈昭摸了摸下巴,眼神飘忽,“好像……是沿着一条什么河走?水声挺大的,河边还长着一种开紫花、味道很冲的草……”他继续抛出零碎信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谢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沈昭说完,他才淡淡道:“紫芯苏麻,喜湿,多生于南疆河道沿岸,气味独特,可驱避部分毒虫。”他看向沈昭,“你‘想起’的线索,指向南疆澜沧江支流,沿支流上游深入,确有可能接近千瘴林边缘。”
沈昭心中微动,谢临的博闻强识再次帮他将随口胡诌的信息坐实了几分,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和不确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啧,这破脑子!”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新的马车进入别苑。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沉默。
约莫一炷香后,柳知微独自一人前来,他今日披了件天青色的薄氅,步履较往日似乎轻快些许,虽面色依旧偏白,但眉宇间那惯有的沉郁之色淡去不少,唇色也隐约透出些许润泽。
“谢大夫,沈公子。”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沈昭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惯有的温和关切,“方才收到谷中传讯,提及一些旧事,或许对沈公子恢复记忆有所助益,特来与二位一说。”
沈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好奇:“哦?药王谷的讯息?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