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未亮,别苑门前已停妥了两辆外观朴素的青绸马车,十余名身着常服却难掩精悍之气的谛听卫牵马肃立,气氛沉默而压抑。
沈昭伸着懒腰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旁的谢临。谢临今日未着惯常的素色长衫,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少了几分医者的清冷,多了几分利落,看得沈昭眼睛微微一亮。
他三两步凑过去,围着谢临转了半圈,啧啧有声:“谢大夫,这身打扮……挺精神啊。”他伸手想去碰谢临束起的头发,被对方一个侧身避开。
“规矩点。”谢临语气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沈昭依旧有些宽松的衣袍,“伤未痊愈,动作幅度小些。”
“知道知道,谢大夫医嘱,铭记于心。”沈昭笑嘻嘻地应着,目光却像黏在谢临身上,从他束紧的腰身到笔直的双腿,溜达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转向马车,“咱们坐哪辆?”
萧澈与柳知微此时也走了出来,萧澈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只对谢临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扶着柳知微上了前面那辆看起来更宽敞些的马车。柳知微今日气色尚可,上车前还对沈昭与谢临温和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底下藏着多少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那辆。”谢临言简意赅,率先走向后面那辆稍小些的马车。
沈昭无所谓地跟上,临上车前,还回头冲站在门口“相送”的别苑管家挥了挥手,笑容灿烂:“有劳照顾,后会无期啊!”
管家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马车内部陈设简单,但座椅铺着软垫,倒也舒适,沈昭一屁股坐在谢临对面,马车很快便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驶离了这座囚禁他们多日的别苑。
车轮辘辘,穿过逐渐苏醒的城镇,驶向官道,车厢里一时只剩下规律的颠簸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沈昭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东张西望。他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田野树木,又百无聊赖地放下,目光重新落回对面闭目养神的谢临身上。
阳光透过偶尔晃动的车帘缝隙,在谢临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阴影,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动,沈昭看着看着,又觉得手有点痒,心也有点痒。
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谢大夫,你说萧澈他们坐在前面,会不会也在商量怎么算计我们?”
谢临眼都没睁:“或许。”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啊。”沈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前蹭了蹭,压低声音,“谢临,你说……柳知微那病,谢大夫你开的药好像挺管用?我看他脸色比前几天好点儿了。”
谢临终于睁开眼,淡淡瞥他:“药理对症,自然有效。”
“哦……”沈昭拖长了声音,眼神往谢临那边飘,“那谢大夫你看看我,我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全乎?”
谢临看着他一副“我很有病快来看看我”的样子,面无表情:“你那是伤,是蛊,不是病。按时换药,静心休养,少动歪心思,自然好得快。”
“歪心思?”沈昭挑眉,一脸无辜,“我动什么歪心思了?我这不是一心向医,积极求治嘛。”他说着,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越过中间那点可怜的距离,目光落在谢临放在膝上的手上,“谢大夫,你的手……刚才上车的时候,是不是碰到我了?我感觉……有点凉。”
谢临面色不变:“没有。”
“是吗?”沈昭眼底笑意更深,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飞快地在谢临的手背上点了一下,一触即分,“手有点凉,我帮你焐焐?”
谢临猛地抽回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碴子:“沈昭!”
“在呢在呢。”沈昭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谢大夫别生气嘛,你看这路途漫漫,多无聊,咱们聊聊天,增进一下……医患感情?”
谢临冷冷看着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明确表达着“拒绝交流”。
沈昭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下去:“说起来,谢大夫,你除了医术,还有什么爱好?比如……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喜欢听曲儿还是看戏?或者……喜欢什么样的人?”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得状似随意,眼神却紧紧锁住谢临。
谢临重新闭上眼睛,彻底隔绝他的骚扰:“没有爱好。安静。”
沈昭:“没有爱好啊……”他拖长了调子,像是惋惜,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正好,我爱好多,分你一点?甜的辣的我都行,曲儿戏文我也能来两段,至于喜欢什么样的人嘛……”
他故意停顿,微微倾身靠近谢临,目光在谢临闭目的侧脸上流连,从挺拔的鼻梁到紧抿的薄唇,用视线细细描摹。
“我觉得……”他声音更低了,带着点蛊惑般的沙哑,“像谢大夫这样的,就挺好。”
这话几乎等同于明示。车厢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谢临此时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根本没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也只当是耳边风。
沈昭等了几息,发现没有任何反应,低笑一声,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慢慢坐直了身体,不再试图去扰动那片看似冻结的湖面,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声持续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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