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师好,我的毕业创作主题是《疼痛的形态——肋骨与矿脉》。”
我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平稳,抬手掀开了覆在画作上的白布。
最右侧的李教授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我知道他专研古典油画,向来排斥一切“非正统”的材料。
“如各位老师所见,这并非一张传统的病理图示。”
我微微侧身,让窗外漫入的天光自然照亮整个画面。
“我尝试将一种不可见的慢性疼痛,转化为可触摸、可感知的视觉地貌。”
我用引导棒轻轻点向画布,有意避开了盐晶最厚重的区域。
“画面主体以肋间结构为基底,使用厚涂技法模拟软骨发炎的肿胀质感。而这一片蓝色——”
引导棒缓缓滑过那片深邃的区域,“并不只是群青,它混合了被仔细研磨过的阿司匹林药粉。在潮湿天气,它会散发极微弱的水杨酸气息,这是属于疼痛的化学印记。”
中间的纪教授不自觉地向前倾身,鼻翼轻轻翕动。
“疼痛并非恒定,我认为它有着类似于阴晴不定的气象。”我继续说着。
“我尝试用硫磺熏蒸制造出这些,灼热的黄色区域,而盐晶随湿度的潮解与凝结,则呼应着湿冷天气中的加剧感。甚至,观看者的呼吸……也会参与这场‘疼痛的演变’。”
短暂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一位教授清了清嗓子,指向那片晶莹问:“这些……实用材料,牢固程度如何呢?毕业展人流密集,万一脱落,是否会对展览空间造成……不严谨的影响?”
我维持着从容的微笑。
“感谢李教授的提醒。”
我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木盒展开,里面盛满细腻洁白的盐晶。
“我准备了充足的替换材料。事实上,盐晶的剥落本身亦是作品的一部分,疼痛可以被分担、被拭去,但痕迹永恒存留。并且……”
我适时补充道,“画布底层我已做了完全的密封处理,绝不会损伤展场。它所呈现的‘不稳定’,其实是一场精心控制下的变量。”
随后的提问便围绕技术细节与理论援引展开,我对答如流。
疼痛成了我的锚,让我在这场学术的激流中站稳脚跟。
最后,纪教授合上了我的论文稿。
“你所说的那种疼痛,”她注视我的眼睛,“现在……还在吗?”
整个答辩室安静下来。
我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回避。
“我想它已经成为我身体风景的一部分了,纪教授。”
我的声音清晰而笃定,“就像座山里的风,它一直都在,但我已学会如何与之共处,如何同它一起呼吸。”
最后我郑重地鞠了一躬。
白布重新覆上画作,盐晶发出细碎如私语的摩擦声。
答辩结束了。
我伸手摸了摸左肋,隐痛依旧存在,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
我知道它未曾消失,但我不再只是被它囚禁的病人。
我已将之变成一座山,一道矿脉,一个可以坦然展示、不必羞耻的秘密。
而我清楚,在这个肋骨之下,秘密的最深处,还藏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只有我,与这幅画,才真正读懂的秘密。
*
几小时后,所有答辩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