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卯时初刻。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将军府高大的东角门外,薄雾弥漫,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冷湿意。
一辆外表低调、内里却布置得异常舒适宽敞的马车静静停驻,车辕旁侍立着几名身着劲装、气息内敛的护卫,是萧祈昀的贴身亲随。
苏泽兰裹着一件素色的斗篷,站在马车旁。清晨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他频频回头,望向那扇依旧紧闭的将军府东角门,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担忧。
以盛暄那火爆性子,这两天虽然没再冲到漱玉院来闹,但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和委屈,苏泽兰隔着院子都能感受到。
他怕盛暄在最后一刻得知消息,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阻拦,场面会失控,更怕盛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看什么呢?”萧祈昀清冷的声音自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他早已登上马车,此刻正掀开一角车帘,目光沉静地看着踌躇不定的苏泽兰。
萧祈昀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深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润,多了几分干练和冷峻。
苏泽兰猛地回神,对上萧祈昀那双深邃无波的眼眸,心头一紧,连忙道:“没……没什么。”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但眼神里的闪烁却瞒不过萧祈昀。
“时辰不早了。”萧祈昀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上车。路上还需商议些细节,莫要耽搁了。”
他没有追问苏泽兰在看什么,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显然已看穿了他心中的顾虑。
苏泽兰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毫无动静的角门,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晨雾。
看来……盛暄这次是真的被自己那句“回来告诉你”暂时安抚住了?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具体时辰?
带着一丝侥幸和更深的不安,苏泽兰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宽敞的马车车厢。
车厢内温暖舒适,铺着厚厚的绒毯,矮几上温着清茶,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萧祈昀已经端坐在一侧,正随手翻看着一卷书册,姿态从容。
苏泽兰在他对面坐下,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他忍不住又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除了马蹄轻踏地面的声响和护卫细微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啪”的一声轻响,是萧祈昀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苏泽兰立刻收束心神,坐直身体看向萧祈昀。
“此去,行程约需三日。”萧祈昀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也打断了苏泽兰纷乱的思绪。
萧祈昀开始条理清晰地介绍起即将会晤的对象、可能涉及的话题、需要苏泽兰留意的事项以及整个行程的规划安排。
他的语气沉稳,逻辑严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然而苏泽兰听着,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
萧祈昀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纱,那些精密的计划和安排,与他此刻心中翻腾的对盛暄的担忧相比,显得遥远而冰冷。
他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努力记下萧祈昀所说的每一个字,但眼神依旧会不自觉地飘向微微晃动的车窗帘幕,仿佛想透过那厚重的布料,窥见将军府内的情形。
马车在萧祈昀沉稳的叙述声中,在苏泽兰心神不宁的恍惚间,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离了将军府东角门,车轮碾过清晨寂静的青石板路,朝着未知的、充满算计的黑石峪方向,渐行渐远。
将军府高大的围墙和紧闭的东角门,渐渐被晨雾和距离模糊。而在角门内侧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道挺拔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盛暄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没有冲出去。他赤红的眼睛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那辆消失在薄雾中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踪影。
“等…你…回…来…”他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愤怒和被强行压抑的恐慌。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要是敢骗我……”他盯着自己手背上擦破的皮,和那点刺目的鲜红,眼神凶狠得如同孤狼,“……别想甩下我!”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持续的辘辘声。车厢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