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王,封地广袤,拥兵自重。”萧祈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剖析棋局般的冷静,“此人野心勃勃,却非莽夫。他深谙审时度势之道,更对……超乎常理之事,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他的目光在苏泽兰脸上停留片刻,意有所指。
苏泽兰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个“兴趣”,指向的正是自己那“圣子”的身份。
萧祈昀继续道:“邪教盘踞南境边缘多年,虽未直接犯其王城,却常袭扰商路,劫掠边民。南境王早有不耐,却又忌惮其蛊毒邪术,不愿损耗自身精锐与其硬拼。”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此次以‘联防剿匪’为名邀其会晤,正中其下怀。他既能借朝廷之力铲除心腹之患,又能借机展示实力,威慑四方。”
“所以……借兵?”苏泽兰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是交换。”萧祈昀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如鹰,“我需要他麾下‘苍鹰’——赵苍衢统领所率的五千精兵,皆是百战悍卒,尤擅山地密林作战,是剿灭焚心教老巢的尖刀。而他能得到的,是焚心教覆灭后商路的绝对安全,是南境边境的长久安宁,以及……”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苏泽兰,“一份独一无二的‘诚意’。”
苏泽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份“诚意”。
“赵苍衢此人,勇猛有余,狡诈不足,是南境王最锋利的刀,却也最易为奇物所惑。”萧祈昀的语气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南境王痴迷‘圣子’传说,此事在其亲信中并非秘密。赵苍衢亦深受其影响。他们对你的渴望,是此行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突破口。”
苏泽兰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寒意更甚。
萧祈昀的眼神变得异常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对付贪婪又迷信之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拒绝,而是……先满足其贪婪,再击碎其幻想。”
苏泽兰的呼吸一滞:“殿下的意思是……?”
萧祈昀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我会在谈判中,假意答应赵苍衢索要你的请求。”
苏泽兰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指尖冰凉。
萧祈昀立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神锐利如鹰:“听我说完!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会告诉他们,你作为‘圣子’,身负克制焚心教蛊毒的关键力量,在最终决战前,必须留在我的阵营,由我亲自守护,确保力量不受损毁,以便在决战关键时刻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点,我会描述得极其重要,甚至关乎剿匪成败!南境王和赵苍衢若想看到焚心教覆灭,拿到他们想要的财富和地盘,就必须暂时忍耐,让你‘借调’于我,直至决战完成!”
苏泽兰的心跳如擂鼓,他隐隐猜到了萧祈昀的后续计划。
萧祈昀的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待邪教覆灭,大局已定,南境王自然会派人来‘迎接’他们的‘圣子’回府……”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如同寒冰,“那时,交给他们的,将是一具在‘惨烈决战’中,不幸被焚心教垂死反扑、以邪火焚烧至面目全非、身形却与你相仿的尸体!我会安排一场‘意外’,让所有人看到‘圣子’为剿灭邪教而‘英勇牺牲’!烈火是最好的伪装,烧掉容貌,烧掉一切可辨识的特征,只留下一具符合你体型的焦骸!”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瞬间苍白的脸,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语气依旧平稳:“此计虽险,却可一劳永逸,彻底断绝后患。南境王即使有所怀疑,面对一具被邪火焚烧殆尽的尸体,他也无从查证。更何况,焚心教覆灭,他已拿到实利,为一个‘已死’的圣子与我朝廷彻底翻脸?他没那么蠢。”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苏泽兰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丝警告:“整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你在决战前的绝对安全!你必须待在由我亲自掌控的核心区域,绝不容有失!而决战当日,你需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直到‘死讯’传出。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手执行‘死遁’,确保万无一失。”
苏泽兰沉默了许久,车厢内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两人沉重的呼吸。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诞和冰冷。
自己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道具,被利用,被“牺牲”,最后还要以一个虚假的死亡来结束这出戏。
但不可否认,这是摆脱南境王觊觎的最彻底、最有效的方式,前提是……萧祈昀的计划能完美执行,且自己真的能“死”得干净利落。
“路线已规划妥当。”萧祈昀似乎不愿在苏泽兰的沉默中过多停留,转移了话题,“为避开邪教可能的眼线,也避开其他藩王的耳目,我们此行不走近路官道。前方岔口,我们将折向西,经鹿鸣驿、穿落霞谷,再绕行至黑石峪。此路虽远僻难行,却胜在隐秘。盛炽将军已派一支精锐小队,在落霞谷外接应,确保途中安全。”
“黑石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天然的会晤之所。”萧祈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轻轻敲击着,“我已命人提前布置,外松内紧。会晤期间,你身边会有最可靠的暗卫。记住,你的安全是此行首要,尤其是在执行计划期间。”
萧祈昀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会晤时如何配合假意“被交易”、如何应对可能的试探、如何在“决战需要”的借口下保持安全距离、以及最终“死遁”时需要注意的细节……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显露出他作为储君的精明、缜密与冷酷无情。
苏泽兰强迫自己将盛暄的身影暂时压下,集中精神,努力记住每一个要点。这关乎他能否彻底摆脱南境王的觊觎,获得真正的“新生”。
车厢内只剩下萧祈昀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和车轮的滚动声。苏泽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他被推到了这场权力博弈的最危险边缘,成为一枚被精心设计、最终将被“牺牲”的棋子。
萧祈昀的谋划冷酷至极,却也为他构筑了一条通往彻底解脱的、布满荆棘的暗道。然而,那份被当作工具利用的刺痛感,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能否成功“死遁”的忧虑,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