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儿子不是不归,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守护着她。她的等待,她的执念,反而成了困住他安息灵魂的无形枷锁。
就在她明悟的这一刻,整个归乡集,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村民脸上模式化的笑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缓缓消融,露出底下真实的、茫然的表情。扫地的男人停下了动作,困惑地看着手中的扫帚;窗边的妇人放下了针线,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们仿佛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
村落本身也开始“褪色”。那种被无形树脂包裹的“琥珀感”正在迅速消退,时间的流速开始与外界同步,风的声音变得清晰,雪花的飘落恢复了自然的轨迹。
这个由极致执念构筑的领域,并非被外力强行击碎,而是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从核心开始,自行瓦解,回归它应有的、流动的常态。
老妇人依旧捧着铃铛,泪水不止,但那空洞的眼神里,却逐渐有了一丝释然的光。她佝偻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无比脆弱,却也无比真实。
在领域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在那老妇人原本站立的位置,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光芒收敛后,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结晶悬浮在半空。它内部仿佛封存着无尽等待的时光,散发着柔和而执拗的波动。
芥子走上前,伸手接住了这枚“痴缠之域”消散后留下的核心——一枚执念结晶。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结晶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情感与记忆洪流,顺着她的手臂,悍然冲入她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老妇人的记忆。
那是她自己的,被尘封了千年的,关于相遇之初的……真相。
她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结晶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朔,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深埋的、命运早已注定的冰冷。
几乎同时,朔腰间那支温润的玉箫,毫无征兆地自行发出了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箫身光华流转,映照出千年前的尘埃与火光。
镜静立一旁,灵体上的白色纹路在领域消散后正缓缓淡去。他清澈的眸子,平静地映照着神色骤变的芥子,与光华流转的玉箫,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幕的到来。
琥珀已碎,时光开始重新流淌。
而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契约,也随之浮出水面。
回响之钥
归乡集的“琥珀”彻底融化,时间的河流裹挟着那些刚刚苏醒、还带着茫然与哀伤的村民,奔涌向前。团队没有停留,在留下一些必要的生存物资与简短指引后,便悄然离开,重新踏入茫茫雪原,寻了一处背风的冰蚀洞穴暂作休整。
洞穴内,火光在朔指尖跳跃,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沉重。那枚由极致等待凝结而成的“执念结晶”,此刻正躺在芥子摊开的手掌中,不再散发强烈的波动,却像一块冰,持续不断地向她的灵魂深处输送着寒意。
她盘膝坐在火堆旁,低垂着头,目光死死锁定在结晶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从离开归乡集到现在,她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那不是她平日里的冷静,而是一种被巨大冲击冻结后的死寂。
朔坐在她对面的一块冰岩上,依旧从容,只是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玉箫横于膝上,温润的光泽下,似乎有某种韵律在轻轻搏动。镜静立在一旁,灵体上的白色纹路已近乎消失,他如同最沉静的湖泊,映照着洞内这无声的一幕。
终于,那枚执念结晶仿佛被芥子体内某种同源的气息所引动,光芒猛地一闪,随即黯淡下去,化为齑粉,从她指缝间流逝。
而就在粉末消散的刹那——
芥子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空洞,而是席卷着风暴的骇然。她看向朔,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变得沙哑、破碎:“那交易……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有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爆炸开来,让她一时失语。
几乎在同一时刻,朔膝上的玉箫,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响!箫身光华大盛,不再是温润的流转,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出炽烈而古老的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却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将跳跃的火光、冰冷的岩壁、以及每个人的身影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回忆的色彩。
光晕在洞穴中央汇聚、拉伸,最终凝固成一幅清晰而稳定的画面——
那不是神宫,不是仙境,而是一片焦土。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窒息。目光所及,是大片被焚烧、被撕裂的村落废墟,残垣断壁如同死去的巨兽骸骨,零星散布着早已熄灭的、漆黑的火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墟”的、万物终结的腐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