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梁
死寂,是这片沉没神宫唯一的主旋律。
并非声音的缺席,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吞噬一切生机的虚无。连时间流淌于此,都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唯有结界内那一点微弱的能量光晕,如同亘古寒夜里将熄的星辰,证明着此处尚存一丝活气。
那缕自器身与灵体间诞生的纯净连接,虽带来了片刻的喘息,却远不足以驱散千年积垢的沉重。镜的灵体依旧黯淡,其上遍布的、细微的冰裂状纹路,在清辉下泛着令人心揪的惨白。他静静悬浮在原地,如同被无形枷锁禁锢,每一次试图向器身靠近、进行更深层的融合,灵体便会泛起更剧烈的波动,那些白色的裂痕也仿佛要随之蔓延。进展,已然停滞。他像是在一片无边泥沼中,抓住了一根细弱的藤蔓,却无力借此脱身,反而在挣扎中愈陷愈深。
芥子守在不远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结界外冰层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她能感觉到镜的困境,那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滞涩与沉重。她握紧了拳,指节泛白,却无能为力。这种层面的较量,已非她所能介入。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凝神,仿佛与周遭死寂融为一体的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深处,没有焦虑,没有急切,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他看到了镜的停滞,看到了那灵体在重压下的细微颤抖,看到了那纯净微光在痛苦迷雾中的孤立无援。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与芥子交换一个眼神,朔缓缓起身。玄色的衣袂在死寂的空气里拂过,不曾带起一丝风声。他步履从容,再次踏入那方由他神力维系的静心结界。
结界内的光晕因他的到来而微微流转。
他没有取出那支作为力量桥梁的玉箫。这一次,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直接,也更为凶险的方式。
他在镜的灵体前站定,温暖的手掌抬起,极其轻柔地、虚虚地覆上镜那黯淡灵体的额心——那是灵核所在,感知与意识的核心。另一只手,则同样轻柔地,按在了那布满扭曲蚀痕、冰冷沉重的器身之上。
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如此。
下一刻,他彻底放开了自身神魂的防御。不再是以神力强行疏导或镇压,而是让自身最本源的神魂气息,如同无声的涓流,缓缓溢出,小心翼翼地探向镜那被痛苦与污染层层包裹的核心深处。他在寻找,寻找那被深埋的、属于镜最原初的“存在之意”——那份未被劫难玷污、未被痛苦扭曲的、纯粹映照万物的本质。
他在将自己,化作一座无形的桥梁。
桥梁的一端,连接着镜此刻挣扎的痛苦现实,充斥着被剥离的屈辱、被污染的污秽、以及灵体撕裂的剧痛。而桥梁的另一端,朔正以他沉静如古潭的神魂,极力探向、共鸣那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最初的宁静与澄澈。
这个过程,无关力量强弱的比拼,而是频率的寻觅与调谐。朔的神魂,承受着来自镜那一端的、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与痛苦冲击。那些冰冷的、绝望的、暴戾的感知,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沿着这座“桥梁”,反向侵蚀着他的意识海。同时,他自身尘封的记忆,也因这毫无保留的、与镜之本源的深度交融,而被剧烈地搅动、激荡起来。那些被岁月尘埃覆盖的画面,在意识的深处开始不安地躁动。
芥子屏住了呼吸。她看到朔按在镜灵体与器身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看到他平静的眉宇间,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一种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神力消耗都要深邃的、灵魂层面的交锋,正在无声地进行。
结界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如世纪。镜那原本因痛苦而紧绷、几乎僵硬的灵体,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尽管灵体依旧黯淡,裂痕依旧狰狞,但那种深陷泥沼、完全无法动弹的滞涩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就仿佛,在那无边黑暗的绝望深渊里,真的透过了一座桥梁,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彼岸的、微乎其微的牵引。
而朔,维持着双手轻覆的姿态,身形挺拔如松,唯有眼底深处,那因记忆激荡而产生的恍惚感,越来越浓。眼前的景象——冰冷的神宫遗迹、黯淡的镜之灵体、布满蚀痕的器身——开始微微扭曲、淡化,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波。
桥梁已架设,代价已付出。
通往过去的帷幕,即将被这灵魂共振的涟漪,悄然掀开一角。
微光之始
朔的意识,仿佛在无边汪洋中漂浮。
一端是沉重如山的锚——他清晰感知到自己按在镜灵体与器身上的双手,感知着那不断涌来的、冰冷粘稠的痛苦浪潮,这锚点让他不至于彻底迷失。另一端,则是被这座“桥梁”搅动起来的、他自己神魂深处的记忆漩涡。两种力量撕扯着他,让现实的景象如水纹般晃动、模糊。
潮水退去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不是现实中神宫的死寂,而是一种……万籁俱寂却又生机勃勃的空白。
他“听”到了雨声。
不是普通的雨,是灵气凝结成露,又从不知名的叶片或花瓣上滑落,滴答在更深处灵潭中的清响。一声,又一声,空灵而富有韵律,洗涤着灵魂的疲惫。
他“看”到了雾。
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灵雾,在他眼前缓缓流转,触感微凉而湿润。视线无法及远,只能看到雾气中偶尔透出的、脉络般流淌的柔和光晕,那是大地灵脉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