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的证明
镜所指出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这片绝对的精神荒原中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然而,这并未减轻永冻心域施加在团队身上的压力,反而像是触动了某种更深层的防御机制。那弥漫性的孤独与遗忘感,变得更加具有针对性,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而上,探寻着灵魂中最柔软的缝隙。
这股力量,悄然聚焦在了芥子身上。
或许是因为她在三人中,与“守护”这一概念的联结最为崭新,也最为执着。她的守护意志,如同一面尚未经历千锤百炼的盾牌,既闪耀着坚定的光芒,也映照出对“失去”最原始的恐惧。
起初只是感官的错乱。她眼中朔的背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镜周身那温润的清辉,在她看来偶尔会闪烁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她用力眨眼,将这些归咎于剑意对感知的干扰。
但很快,幻象变得具体,直击核心。
周围的幽蓝迷雾无声地翻涌起来,在她眼前凝聚、变形。静心结界的光膜消失了,朔与镜的身影也淡去了。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上下左右皆是凝固的黑暗,唯有前方有一点微光。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那微光逐渐扩大,呈现出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冻结——是朔和镜。但他们并非平日模样。朔单膝跪地,玄衣破碎,那支从不离身的玉箫断成两截,散落在地,他低垂着头,长发披散,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而镜,他那完美无瑕的实体上,竟再次布满了狰狞的、如同瓷器破碎般的白色裂痕,比在沉没神宫中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刻、可怖。他悬浮在半空,清辉黯淡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散成无数光点。
他们被无尽的幽暗包围,那黑暗如同活物,正蠕动着、嘶吼着,要将最后的光明吞噬。
而她自己,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天堑。她拼命地奔跑,嘶喊,调动体内所有的神力,想要冲过去,想要挡在他们身前,想要履行自己“守护者”的职责。但她的身体沉重如灌铅,她的神力如同泥牛入海,她的声音被黑暗吸收,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黑暗如同潮水,一点点漫过朔的脚踝,缠绕上镜的指尖……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绝望攫住了她。比实验室的囚笼更甚,比任何已知的伤痛更深。这是守护誓言彻底破碎的瞬间,是归处在她眼前被生生抹除的虚无。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她心底响起,带着嘲讽的意味:“看吧,你什么都守护不了。你的力量,你的意志,在这永恒的绝望面前,不值一提。放弃吧,融入这片寂静,至少……不必再亲眼见证失去。”
“不……”
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雪,冷汗浸湿了额发。放弃的诱惑是如此巨大,那永恒的寂静仿佛是最好的归宿。
但就在意志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她内心深处那属于“守护者”的、理性到近乎冷酷的核心,开始了最后的搏杀。
(守护的失败……是因为力量不足吗?)
(不,朔的力量远超于我,镜已圆满。)
(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吗?)
(“墟”确实强大,但并非不可理解。)
(那为何会失败?)
(……因为恐惧。)
(恐惧失去,恐惧辜负,恐惧独自一人被留下。)
(恐惧蒙蔽了感知,恐惧扭曲了判断,恐惧……让我在此刻,选择了放弃的可能!)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猛地抬头,那双因恐惧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她不再试图冲向那虚幻的、无法触及的同伴,而是停下了徒劳的奔跑,就站在原地,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守护,从来不是为了一个必然成功的结果。)
(守护,是为了在绝望降临之时,依然能站在他们身前,哪怕只能多阻挡一瞬。)
(守护,是为了此刻的选择,是为了证明——我们曾并肩存在过!)
“散。”
她对着那逼真的、令人心碎的幻象,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随着这个字出口,她体内那原本因恐惧而滞涩的神力,骤然间冲破了所有无形的枷锁,以前所未有的流畅与磅礴之势奔涌起来!她不再将神力用于徒劳的外部冲击,而是将其尽数灌注到脚下这片虚无,灌注到自身与这片天地的联结之中。
嗡——
她周身迸发出并不耀眼、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试图驱散所有黑暗,而是在她立足之地,强行开辟出了一方小小的、稳固的“领域”。领域之中,属于她的守护意志如同实质,将那侵蚀心灵的孤独与绝望牢牢隔绝在外。
也就在她自身领域成型的刹那,眼前的幻象如同被石子击中的镜面,砰然碎裂!朔断箫跪地的景象消失了,镜濒临破碎的身影消散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也退潮般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