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站在静心结界之中,朔和镜就在她身旁。朔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料到的平静信任。镜的实体完美无瑕,清辉稳定,正微微颔首,仿佛在赞许她的明悟。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原来都只发生在她的心域之内,不过是剑意针对她内心最深处恐惧的一次精准打击。
芥子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还带着未干的冷汗,但她挺直了脊梁,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坚定。她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感受着体内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圆融流转的神力,以及那份扎根于“此刻选择”而非“未来结果”的守护意志。
她向前踏出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幽蓝的迷雾。这一次,她不再被动抵抗那无孔不入的侵蚀,而是主动将自身那新生的、稳固的守护意志,如同探照灯般投向剑意的深处。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充满排斥与痛苦的剑意,在接触到她这份纯粹、不再掺杂恐惧的守护意志时,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就仿佛两个同样肩负着“守护”职责,却走上了不同道路的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第一次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
芥子闭上眼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份奇异的感应中。她“看”到了,在那无边无际的幽蓝与痛苦之下,一条极其隐蔽、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路径,正若隐若现。那路径并非由冰晶铺就,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凝固的“意志碎片”构成,它们散发着微弱却同源的气息——那是藏锋千年未曾熄灭的、最本初的“守护”之念。
她睁开眼,指向那条唯有她此刻才能清晰感知到的路径方向,语气平稳而确定,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这条路,可走。”
朔的指引
芥子所指出的“意志路径”,在镜的映照与朔的感知中逐渐清晰。它并非实体存在,更像是一缕极其微弱的意念流,在浩瀚而混乱的剑意痛苦海洋中,倔强地维持着一条几近湮灭的航迹。它由无数细小的、凝固的守护碎片构成,散发着与周遭绝望格格不入的、微弱却纯净的执念光辉。
团队沿着这条路径谨慎前行。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踩在藏锋千年孤寂的痛觉神经上,周遭的幽蓝迷雾会剧烈翻涌,凝聚出更多扭曲的幻象与低语,试图将他们拖入永恒的冰封。但芥子稳固的守护领域如同破冰船的船首,不断将前方的排斥力场撑开一道缝隙;镜的映照之魂则如精准的罗盘,时刻校准着路径的方向,不被幻象迷惑;而朔,他走在最中心,气息沉静,仿佛是一切风暴的绝对风眼。
然而,越是深入,路径越是脆弱,来自藏锋无意识深处的抗拒也愈发强烈。那不仅仅是孤独与遗忘,更夹杂着被侵蚀的痛苦、对自身存在的怀疑,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玷污了最初誓言的愧疚感。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无形的重锤,不断敲打着三人的心神壁垒。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由巨大冰晶簇拥而成的“广场”时,前方的意志路径忽然变得极其黯淡,几乎难以辨认,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而四周的冰晶中,封存着更多清晰的痛苦印记——是剑身崩裂的瞬间,是同伴染血倒下却无法救援的画面,是自身逐渐被冰冷污秽渗透的绝望感受。
朔抬起手,示意暂停。他走到一簇最为巨大的、内部封存着一道深刻剑痕的冰晶前,停下了脚步。那道剑痕,并非利器划过,更像是由内而外的崩裂痕迹,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不肯散去的黑色蚀气。
“到此为止了。”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那道剑痕低语,“强行冲击,只会让这片本就脆弱的心域彻底崩塌,将他最后的意识也推向毁灭。”
他转过身,面向镜和芥子,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这片被冻结的悲伤。他没有看那片挣扎的路径,而是将目光投向更深处那无边无际的幽蓝,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视那被噩梦缠绕的核心。
“我们面对的,并非需要攻破的堡垒,也非需要斩杀的敌人。”朔缓缓说道,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这片空间的法则本身对话,“‘永冻心域’,是藏锋被污染和扭曲的内心世界具象。是他的痛苦,他的坚守,他无法安放的噩梦共同构筑的牢笼。他既是囚徒,亦是狱卒。”
他微微阖上双眼,似乎在调动某种更深层的力量。静心结界的光晕在他周身微微波动,与他自身的神魂产生更紧密的共鸣。片刻,他复又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那是预知能力被催动到极致的征兆。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空茫,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冰……无尽的冰……还有……燃烧的星辰坠落……他站在那里,剑指苍穹……身后……是需要守护的……最后的光……”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描述的景象支离破碎,却带着沉重的悲壮感。那是千年前最终封印战的零星碎片,通过预知能力,跨越时空,在此地重现。
就在这记忆碎片闪回的瞬间,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眼中那丝金芒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茫然。他微微蹙眉,看向镜,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我们此行……最初是要去往何地?那个……遍布流火与焦土的山谷,叫什么名字?”
他又一次付出了代价。
镜平静地看着他,简洁地回答:“烬炎谷。我们此行目的地,是藏锋所在的北境核心,此地便是。”
朔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随即便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当前。
“强行进入,只会适得其反。”他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要进入这片心域,找到他真实的意识,我们需要的是‘共鸣’。”
“共鸣?”芥子凝神问道,她的守护领域依旧稳固,但眉宇间带着思索。
“不错。”朔的目光扫过两人,“以我们自身的意志,尤其是其中‘理解’与‘善意’的部分,去轻柔地触动、去呼应他剑意中最核心、最本初的那个‘点’——那个即便被污染、被痛苦淹没,也从未真正熄灭的‘守护’之念。让他潜意识感知到,我们并非入侵者,而是……能够理解他痛苦,并愿意分担的同路人。”
他看向镜:“镜,你的‘映照之魂’,是达成共鸣最理想的媒介。你需要映照出的,并非他的痛苦,而是他痛苦之下,那份最初的、纯净的守护意志。让他‘看’到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本心。”
他又看向芥子:“芥子,你刚刚稳固的守护意志,是与它产生共鸣的最佳引信。保持这份纯粹,将它作为我们与它沟通的桥梁。”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手中的玉箫上:“而我,会以此箫调和我们的频率,确保共鸣的过程不至失控,不被他的噩梦反噬。”
“我们需要将三者的意志同步,形成一个稳固的‘联结之环’。”朔最后说道,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以此环为舟,方能渡过这片痛苦的海洋,抵达他意识的核心孤岛。”
计划已定。团队不再试图强行沿着那条几近断绝的意志路径前进,而是就地调整,准备进行这场前所未有的、深入灵魂的共鸣尝试。朔将玉箫横于唇前,镜周身清辉开始以特定的频率流转,芥子则彻底放开身心,将那份新生的、纯粹的守护意志提升至巅峰。
他们将要叩响的,是一扇由痛苦冰封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