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髮而动全身。如今执线之人病倒,旁人—竟不知从何入手。”
这番话,说得殿內不少官员暗自心惊。
他们原本只当这债券是太子敛財或博取名声的手段,如今细想,才发觉其背后是一张何等复杂而精密的网。
太子是何时,具备了这等將经济、人心、权术糅合在一起的可怕能力?
一直沉默的梁国公房玄龄,此刻缓缓出列,他的声音平稳,却带著千钧之力。
“陛下,段尚书所言,虽不中听,却是实情。此债券之策,构思之巧,牵连之广,確非常规政务可比。”
“其核心在於『信用,而此信用,目前大半繫於太子一身。强行剥离,恐致信用崩塌,非但西州之事受阻,更可能引发市面动盪,於国无益。”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看向李世民。
“为今之计,唯有暂缓,並明发詔諭,向天下说明太子偶染微恙,债券发售顺延,待殿下康復即行。虽对信用略有损伤,然可保全根本,亦是向天下昭示陛下与朝廷关爱储君之心。”
“此乃—两害相权取其轻。”
连房玄龄都如此说,眾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熄灭了。
是啊,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是寻常漕运、工程,哪怕再大,朝廷自有成例和能臣干吏接手。
可这债券—它不仅仅是钱粮,更是一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依託於“信用”和“
预期”的怪物。
除了那个躺在东宫病榻上,不知是真病还是“心病”的太子,眼下谁也玩不转。
赵国公长孙无忌站在文官首位,眼帘低垂,始终未曾发言。
他心中波澜起伏。
作为太子舅父,他本该最积极於维护东宫利益,可眼前局面,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太子的势,已成至此了吗?
竟到了让陛下和满朝文武,在处理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上,如此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的地步?
这绝非简单的圣宠!
这是实实在在的、基於能力和掌控力的话语权!
太子通过这债券,硬生生在陛下牢牢掌握的財权之外,开闢了一块新的领域。
而这块领域,目前只有他能掌控。
李世民端坐其上,將下方眾臣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无奈,看到了焦虑,看到了忌惮,甚至看到了一丝—敬畏。
对那个病中太子的敬畏。
他心中何尝不也是翻江倒海?
作为开创贞观盛世的雄主,他自信能驾驭天下能臣,平衡各方势力。
可如今,面对自己儿子搞出来的这个新玩意儿,他这个皇帝,这个父亲,竟也有了一种无力感。
他不能强行下令发售,那是在赌博,赌注是大唐朝廷的信誉和可能引发的动盪。
他也不能轻易换人主持,因为无人能接。
他甚至不能藉此机会彻底废黜此议,那等於承认了太子的不可替代性,更是自打耳光。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唯一的选择,就是房玄龄所说的“暂缓”,维持现状,等待那个变数一太子的病情这种受制於人的感觉,对於掌控欲极强的李世民而言,极其糟糕。
他仿佛看到,一股属於太子的、独立於他皇权之外的“势”,正在东宫悄然成型,並且开始反过来影响他的决策。
“眾卿所言,朕已知晓。”
李世民终於开口,声音平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子抱恙,乃国之大事。西州债券,关係甚大,不可轻忽。既如此,便依梁国公所奏,发售之事,暂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