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沉吟,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学生近日臥榻,反覆思量先生此前所言。为何为君?何为治国?思绪纷杂,难以理清。”
“然觉其根本,或在於民。先生曾言及民间疾苦,佃户鬻子,边民困顿—”
“这些,皆与民相关。然则,朝廷施政,亦常言安民、抚民。这民之一字,看似简单,內里乾坤,究竟如何?“
“望先生解惑,从根本处为学剖析。”
李逸尘微微頜首。
太子能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並且指向“根本处”,说明他之前的引导已经开始发酵。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足以引向更深层次的社会结构分析。
“殿下能思及此,可见进益。”
李逸尘先肯定了一句,隨即切入正题。
“欲明“民之乾坤,需先明其构成,其分野。自古有四业分民之说,殿下可知其详?”
“四业分民?”李承乾思索片刻,回答道,“《管子》中所言,士农工商四民。此乃国之民,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咙,其事乱。,”
“正是此说。”李逸尘点头。
“齐国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其治国之策,这四业分民乃重要一环。然则,殿下可知,管仲当年行此策,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李承乾身体微微前倾,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请先生细说。”
“我们先说它最早的意思。”
李逸尘开始系统性地阐述。
“管仲所处,乃春秋乱世,列国爭霸。他的核心目標,在於富国强兵,成就霸业。所以他的切政策,都围绕这个目標展开。”
“四业分民,首要目的,並不是后世简单理解的身份划分或身份固定,而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管理国家,更好地收取赋税。”
“有效管理?收取赋税?”李承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他並非完全陌生。
但如此直接地与“四业分民”联繫起来,让他感到一种新的视角。
“不错。”李逸尘解释道。
“让士人的儿子一直做士人,使其集中居住,便於教导忠义、礼法、权谋,培养治理国家与统领军队之人才,保证官僚与军官队伍的稳定来源与专业素养。”
“让农民的儿子一直务农,使其聚居乡野,专事耕稼,便於管理土地、徵收粮赋,確保国家最基础的粮食与財政收入。”
“让工匠的儿子一直做工匠,集中於官营作坊,专司器械、营造,保证军备与宫室器用的质量和供应。”
“让商人的儿子一直经商,便於管理市场、平抑物价,並通过关税市税方面增加国库收入。”
李逸尘稍作停顿,让李承乾消化一下。
“此策之妙,在於將国民按其对於“富国强兵这一核心目標的直接贡献度,进行了功能性的划分与固化。“
“让各行各业世代相传,减少流动,降低了管理难度,提高了办事效率。同时,也確保了国家能够稳定、高效地从各行各业获取所需资源,尤其是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那,获取粮食和人力。”
“故而,《管子》有云:定四民之居,使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从而达到“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的效果。”
“本质上,这是种服务於国家爭霸目標的社会资源动员与管控体系。”
李承乾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