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这活生生的、由无数苦难堆砌而成的现实,毫无遮掩地撞入他的眼帘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刺痛,远非任何文字或梦境所能比擬。
这不是东宫偏殿里的清谈,不是奏疏上冰冷的数字,这是他的子民,是大唐的根基,正在他的眼前,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崩塌、流逝。
“停——停下。
李承乾的声音有些沙哑,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车缓缓停下。
他挣扎著,在內侍的搀扶下走下车。
右脚踝传来熟悉的胀痛,但他此刻浑然未觉。
几名隨行的东宫属官和工部官员立刻围了上来,脸上也都带著凝重与不忍。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流民聚集,恐生变乱,还是————
”
一名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低声劝諫,眼神警惕地扫视著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
混杂著茫然、敬畏与一丝贪婪的目光。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越过属官,落在不远处一个正在用破瓦罐从路边浑浊水洼里舀水的老翁身上。
那水洼泛著绿沫,旁边还有牲畜的粪便。
“去个人,问问他们从哪里来,情况如何。
。
李承乾命令道,声音低沉。
一名机灵的东宫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带回了一个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见到李承乾的仪仗,嚇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不——不用怕,“6
李承乾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我是朝廷派来賑灾的。你们是从曹州还是濮州来的?家乡情形到底怎样?”
那汉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热泪,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青——青天大老爷!小的——小的是从濮州鄄城逃出来的——没法活了啊!蝗虫——蝗虫过境,天都黑了啊!密密麻麻,像乌云一样,落下来,咔嚓咔嚓——一会儿功夫,地里的庄稼,连杆子都没了啊——全没了啊!”
他说著,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比划著名,身体剧烈颤抖。
旁边另一名工部负责仓储的郎中皱眉问道:“官府没有组织扑打?义仓呢?
没有开仓放粮吗?”
“打?怎么打?“汉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一开始也打,县尊大人还下了令,交多少蝗虫换点粟米——可那玩意儿越打越多,铺天盖地!”
“后来——后来也没米换了。义仓?那点粮食,还没闻到味儿就没了——衙门里的差爷都说没粮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喘著粗气,继续说道:“树皮——草根——能吃的都吃光了。后来——后来听说有人吃了那蝗虫,结果——结果上吐下泻,没两天就——就没了!”
“都说是蝗神发怒,不敢再碰了啊!实在没活路了,只能逃——往西逃,听说关中有粮,能有条活路——”
属官们沉默了下来。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