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蝗灾本身的破坏,更有救灾不力带来的秩序崩坏和希望泯灭。
李承乾听著,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想起李逸尘关於扑杀工具、关於石灰、甚至关於那惊世骇俗的“食蝗“之议。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那些看似精巧的策论,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如此——迫在眉睫。
“这一路上——死了很多人吗?“李承乾的声音乾涩。
汉子木然地点点头,指了指来路。
“一开始还埋——后来,没力气了——路边,沟里——都有。有的村子,都快死绝了——”
一股寒意从李承乾的尾椎骨升起,瞬间蔓延全身。
就在李承乾与属官问话,內心深受衝击的同时,李逸尘並未待在官员队伍中。
他藉口观察路边被啃噬的植被,悄然走到了离灾民队伍更近一些的地方。
他没有像太子那样引人注目,只是沉默地行走、观察,將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细节刻入脑海。
史书上寥寥数笔的“大蝗“、“人相食“,在此刻展开了它全部的、令人窒息的细节。
他看到一个孩子,蜷缩在母亲的背上,脑袋无力地耷拉著,眼睛半睁著,却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群苍蝇顽固地围绕著他溃烂的眼角飞舞。
那母亲似乎已经习惯,连驱赶的动作都无力做出。
他看到一具几乎被野狗啃食殆尽的尸体,残存的衣物碎片勉强能分辨出是寻常农户的打扮,就那样曝尸於荒草之中,无人理会。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源头正是於此。
他看到几个灾民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火上架著一个破损的陶罐,里面煮著黑乎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东西,像是剥了皮的树根,又混合了些许观音土。
他们的眼神,紧紧盯著那翻滚的浑浊液体,充满了野兽般的渴望。
李逸尘的胃部一阵痉挛。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灵魂,他见过贫困,却从未如此直观地面对过这种彻底的、原始性的生存绝境。
现代的灾难救援,有完善的体系、快速的物流、专业的医疗,而这里,只有最赤裸裸的生死挣扎,文明的的外衣在这里被剥蚀得一乾二净。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著,不仅是对灾情的评估,更是对潜在危机的预判。
防疫——这个词在他心中警铃大作。
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聚集、迁徙,缺乏洁净饮水和食物,卫生条件极度恶劣,尸体暴露得不到及时处理—一—这简直是瘟疫滋生的温床。
霍乱、伤寒、痢疾——任何一种传染病爆发,其杀伤力恐怕比蝗灾本身还要恐怖。
他注意到很多灾民在饮用路边明显不洁的水源。
他看到孩子们隨地便溺,苍蝇在人群之间穿梭。
他闻到那越来越浓的腐臭气息,不仅来自动物,很可能也来自无人掩埋的遗体。
“必须儘快建立隔离区——哪怕是最简易的。”
李逸尘在心中默念。
“划定乾净水源,集中烧开后分配。尸体必须立刻深埋,撒上石灰。发生腹泻、发热的病人需要隔离——还有,那些尝试食用蝗虫中毒的,恐怕不仅仅是毒素问题,不洁的处理方式也可能导致细菌感染——”
他观察著灾民的神色,除了麻木和绝望,一些人的脸上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潮红,或者眼神涣散,这让他心中的警报声越发尖锐。
瘟疫的苗头,可能已经出现。
这些思考,他无法在此刻直接告知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