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誒”了一声,道:“这才唱过去两个,你就要走了?这么標致的美人多欣赏几眼也是好的啊,你看看现在台上这个,明眸善睞唇红齿白,腰如春柳手若柔荑的……”
秦敛横我一眼:“我不是来看美人的。”
我道:“难道说这里除了美人还有別的可以看的么?”
“话可够损的。”他低笑一声,把我从椅子里捞起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一边道,“我是来等人的。”
“那人没等到你就要走吗?”
秦敛微微一笑:“我觉得,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明明坐得好好的几桌人突然站了起来,並且在我眨眼的功夫里就已经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直接而迅疾地朝著秦敛刺过来。
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刺杀这样的事情。在苏国时苏启也曾遇过刺杀,只可惜我无缘亲眼得见。只记得据苏启后来评点说那单枪匹马的刺客实在是有些不聪明,肯定是以貌取人过了分,以为苏启长得瘦瘦弱弱就一定武功不咋地,但其实苏启虽然长得一副文人书生样可他的武功却是很咋地,並且他的暗卫也都不是吃素的,再者苏启正当青年,反应也敏捷,所以在躲开了第一刀后,接下来的结局显而易见,苏启安然无恙,刺客被当场活捉,酷刑审问无果后又被五马分尸,並且拎到城门口悬樑一月。
假如今天这刺杀的主角不是我的夫君,以及殃及池鱼的我,我实在是很乐意隔岸观火看一番的。只可惜我正是那当事人之一,而这回刺客並未单枪匹马,而是群起而攻之,並且每个人都目標明確,悄无声息,刀锋亦果决,从我的眼光看,这实在是一群很优秀的职业杀手;而秦敛怀里又有一个对武功只懂理论不懂实践的我,这就变成另一个很大的麻烦。如果他弃我而走,那以坊间传闻的剑术实力,逃过这一劫应该是没问题,只是弃我而走后遗症也不少,比如说和苏国的交恶就会变成很头疼的棘手事;可是他若硬要拖家带口,那胜负高下实话讲著实难判,我和秦敛就这样当场毙命也並不是没可能。
只是事后我才想到,我竟然在性命不保的情况下还可以电光火石之间客观而冷静地想到这么长远的问题,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当时刺杀的后续是,我的头被秦敛按在怀中,眼前除了他的淡青色长衫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后背被他用手肘紧紧压住,並且我不得不环住他的腰,因为他的脚步在移动;他手中的摺扇起了大作用,我可以感受到他在用力,耳边摺扇的风声就如剑风一样凌厉,我很想看一看他如何用一把摺扇就以一敌十,只可惜我不能动;而等他终於鬆开我的时候,刺杀事件已经收尾,而秦敛呼吸沉稳,毫髮无伤且神色淡然,明显是胜利者。
我没睁眼都能闻到血腥味。刚刚酒楼里一片兵荒马乱,如今倒是静得出奇。我回头一望,发现酒楼里果然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倒了一片,碟子盘子碎了一地,而在场的除去刺客暗卫秦敛与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如果我是这家酒楼老板,大概我都快哭了。
地面七七八八横陈著数多刺客尸体,此外在一名暗卫的刀下还有一名活著的。只是这一个虽活著却並不是完整的,脸上鲜血淋漓,满身血肉模糊,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我再环顾一圈,才发现此刻站著的人里除了秦敛和我之外,每个人身上都沾著或多或少的血跡。於是我很怀疑秦敛和暗卫是否是这样分工的:秦敛负责用摺扇像拍黄瓜一样把刺客拍晕,暗卫则负责像切西瓜一样对著脖子切下去。
场面实在太惨烈,我双手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下去。接著感觉到秦敛绕过我腰际的手收了回去,然后是脚步离开的窸窣声。我把指尖张开一条缝,光线透进我的眼睛,我看到秦敛在那刺客前面停下来,敛声问:“谁主使的?”
刺客眼中很怨毒,这很可以理解。没人能在同伴被砍死自己被活捉的时候还是有什么好心情。他很努力地一挣,想要挣脱暗卫横在他脖子上的刀,与面前不到一尺远的秦敛拼死一搏,然而终究没能成功,最后还是只能恨恨地瞪著他。
秦敛站在原地轻轻一笑:“不说也没关係。我本来还在发愁,现在真该谢谢穆国国君,光天化日之下敢於行刺南朝储君,这罪名可足够出兵的了。”
所以说,秦敛这个人真的很討厌。不懂见好就收,还要得寸进尺。那刺客显然受了他刺激,瞳孔驀地睁大,又要和秦敛拼命。
只不过他自然又是失败。很快又被暗卫踢了一脚,下巴磕到地上,脸上流血更甚。
我曾听苏启说,身为一名合格的刺客,如果不幸被活捉,那他最该做的事应该是像被逮住的麻雀那样一头撞墙决绝而死。我从这个刺客的眼神和表情来判断,他应该是一名合格的刺客。而很快他也验证了我的想法,他终於认了命,並且转变了想法,直起腰,用迅雷不及的速度凑到了刀沿边上,眼睛一闭打算抹脖子自杀,只是……再次没有成功。
身后的暗卫一记手刀很痛快地砍在了他的后颈上,他於是很痛快地晕了过去。
我们终於离开酒楼回宫。秦敛在马车里又恢復了闭目假寐的模样。我如上次一样再次被迫坐在他的腿上,他的一只手鬆松揽住我的腰,另一只屈起手肘支著额头,长长的睫毛一根根地弯翘不动,姿態慵懒放鬆,仿佛刚刚那场刺杀早已如浮云远去。
我很仔细地看他的那只手。手腕清瘦,手指修长,此刻正用食指中指指节抵住额角,无名指小指曲出一个懒散的弧度。客观来讲,实在是很优美的一双手。
可是除了优美,我实在无法把它跟力量和速度联繫起来。我可以想像秦敛嘴角含笑慢摇摺扇的模样,也可以想像他收起扇柄敲我头顶的模样,但无法想像他用一把摺扇主持杀戮的模样。
不过按照话本定律,秦敛既然身为有品有貌又有名的风度翩翩佳公子,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是瀟洒和精彩的,更遑论用摺扇收拾刺客这样想一想就觉得优雅和脱俗的事。所以他当时的表现必定是无懈可击的,必定是面色从容镇定,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出手必见血,见血必见尸的。
只是说到底我终究还是无缘得见,所以越想就越觉得遗憾。我看看他的手,又看看我的手,忽然我的手被一把握住,手心还被捏了捏,一抬头,秦敛已经睁开眼,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惯常模样。
他醒了就没有什么好事,开始把我的手当成麵团一样翻来覆去地揉来捏去,我吸了一口气,忍住要发作的想法,道:“刚刚那些刺客……”
“嗯?”
“那些刺客真的是穆国国君派来的么?”
秦敛漫不经心:“不会有错。”
我弱声道:“可是你仇人那么多,怎么就肯定……”秦敛抬起眼皮不冷不热瞧我一眼,我立刻改口,“好吧,那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埋伏在酒楼要杀你?”
秦敛好笑看著我:“我就是知道。”
他分明不肯正面回答,我放弃继续问下去的欲望,扭过身去撩马车帘子,被他一把捞回去,道:“马上就到宫门了。”
他的话音落下,十多声马蹄声响起,接著果然隔著车帘传来了宫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秦敛在我的手心使劲一捏,我“呀”了一声,扭头怒视他,他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想知道內情?”
我亦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对內情才不想知道,公主殿下就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明明知道那里有刺客,为什么还非要一起拖上个武功半点不懂的公主殿下去当个拖油瓶。”
秦敛接著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公主殿下现在不是好好的?”
我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重重“哼”了一声,梗著脖子仰头看车顶,被秦敛又捧著脸颊掰了回来。
我继续怒视他,没想到秦敛开始解我领口的扣子,他的手指真灵巧,我只是睁大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解开了两粒,我顿时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