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瞥我一眼,凑近一步,唇角似笑非笑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拼命向后仰:“这,这是马车……”
秦敛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铜钱大小的东西,摊开在手心,但还没等我看清就又收回去,接著他忽然鬆开了捞住我后背的手,我失了平衡,嚇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很快就听到闷笑声。
我眼前一花,隨即感到脖子一凉,沁得我立刻低下头,把秦敛塞进脖子里的东西重新捞出来。是一块翡翠玉坠,半透明,鲜艷又温润的绿色,纹著流云百福的图案,嵌在莲花银框中,光是看著就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秦敛单手支额瞧著我,眸子微弯:“还不错。”说罢又倾身过来帮我重新系上扣子,又道,“不准再摘下来。”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著实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心跳和呼吸一般。我的嘴巴张了张,他瞧著我道:“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既然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这个时候也应该有所表示。但这块玉坠是秦敛送给我,而秦敛从身份上来讲是我的夫君,这便又与平常的朋友互赠礼物或者是父皇赏赐奖励不同,所以如何礼尚往来又成了一件难事。虽然古语又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是它后面毕竟还有另外两句,“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
然而我和秦敛目前为止,应该只能称作是“匪为好也,以为报也”。鑑於此,这条古语我依旧不能採用,於是不得不再度从我读过的书籍话本甚至是皇家礼仪里搜刮有关“男,女,礼物”的关键词,然而我搜颳了许久,结果还是没有。
所以单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死读书读死书真的是没前途的一件事。
秦敛还在等著我答话,我瞄了他一眼,只好老老实实道:“对不住,我想不出应该送你什么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我实在无法形容,看起来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咬牙切齿,又像是在无奈。但我觉得大概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这三种表情任何一种出现在秦敛的脸上都应该算是奇蹟。秦敛平时一块三尺冰冻脸,极少能弯起嘴角真正笑一笑,就更加不会忍笑;他又是当世出了名的风度翩翩贵公子,身为低眼敛眉间醉倒一半南朝女子微微一笑间就醉倒另一半南朝女子的人,绝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样有失身份的事;並且秦敛一向既懂得以德服人也懂得以法慑人,表面谈笑风生斯文淡雅私下阴险狡诈手腕多端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所以最不可能做出的就是无奈表情。
他低头瞧了我半晌,话说出来似嘆非嘆:“你倒是挺诚实……罢了。”
第三日,秦敛出征。圣上和皇后亲自送行。
我亦站在城墙之上看著他。秦敛身著鎧甲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往日惯常持扇的手此刻正鬆鬆地握住韁绳,面色肃然,只一扬手,前一刻还陈在地上的刀戟便已被兵士整齐划一地握在了手中。
他这个样子与往日又大相逕庭,而一如既往不变的是他依旧镇定从容。
理论上来讲,这並不会是一场很艰苦的战役。南朝大兵压境,穆国成为囊中物只是时间长与短的问题。儘管穆国地势易守难攻,山地崎嶇,对於习惯了水路和平地的南朝人来说,这实在不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並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大概还是秦敛第一次领兵山区。但是秦敛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会在二十日之內回来。
父皇曾评价秦敛,说他是个目標明確意志坚定头脑冷静思想睿智的人,也是个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风生水起的人。生为太子,是他的幸,大概也算是王室的幸。而倘若天意並非如此,倘若秦敛是生为外戚,那南朝大乱也並非没有可能。
父皇看人鲜少有错。那么既然秦敛说会在二十日之內回来,那就必定可以相信他会在二十日之內回来。
秦敛出征前一晚,他从身后拢住我,手指一寸一寸抚摸我的皮肤,遇到肉多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轻挑慢捻,我想躲,反倒愈发贴上他的后背;而他的鼻息拂过我的头髮我的后颈,温热而均匀,我儘管十分昏昏欲睡,但这一切都让我睡不著觉。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但不敢反抗,因为他这分明就是变相的惩罚。都是因为他在睡前多嘴地问了一句“我出去穆国你会想念我么”,而我更加多嘴地回答了一句“应该不会吧”,於是秦敛就开始了一整个晚上的折腾。
临近天明的时候,他即將出征,而我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我抓住他的手虚声道:“太子殿下……”
秦敛懒懒地应:“嗯?”
我翻过身,努力睁大眼,很诚恳地望著他,很诚恳地对他道:“你此去穆国,我会想念你的,我一定会想念你的。我说到做到。”
秦敛一夜没睡眸子依旧清明湛然,此时单手撑起额角,手指卷上我的头髮,漫不经心道:“那你打算怎么想念我?”
我想了想道:“我会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祈祷,祈求你早日平安归来。”
秦敛笑了一声:“別跟我谈佛祖,我不信那个。换一个。”
我又想了想,道:“关於夫君出征,妻子在家若想念,就该日日烧香拜佛盼君归,话本上就是这么讲的啊。哦对了,还有一种,就是日日拈针女红,可惜我不会女红,没法给你织锦袍。这就没有办法了。”
秦敛瞧我一眼,微讶:“你竟不会女红?”
“不会女红又不在七出之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啊……”我理直气壮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觉得咱们还是跳过去吧。”
秦敛瞧著我不做声,我再接再厉:“哎呀,你听外面有公鸡在打鸣,你要起床了。”
秦敛瞥我一眼,道:“宫中没有养鸡。”
我:“……”
我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討论到那一晚为止,但我没想到秦敛如此的鍥而不捨,他出征后的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只信鸽,脚踝处绑著秦敛的来信,打开来是沉稳內敛的漂亮字跡,全信寥寥几字,全部用来嘱咐我好好抄写四书五经,以表达我对他承诺过的思念之情。
我无法想像出抄写四书五经和想念秦敛有什么联繫,想了半天想出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这两件都是我不想做的事。並且我觉得很奇怪,秦敛在千里之外呈给圣上的奏摺走的都是八百里快马加急的陆道,为什么他不能將给我的信件也一併交给信驛,偏偏还要另外委託信鸽这样的航空道。
並且我一直觉得信鸽是一个很神奇的物种,於是我提笔回復时,绝口不提四书五经,而是满篇都关於信鸽的种种疑问:这个信鸽飞那么久就不会觉得饿吗?它怎么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如果你蒙著面改了装它也能像狗一样把你从人群里认出来然后把信件交给你吗?……
如此种种写了一整页,我托信鸽再送回去以后,秦敛大概被我的行为闪到,连续五日都没有再送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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