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的官员都提着一颗心等待薛韶这颗雷爆炸,只不知他会烧在什么地方,烧在谁身上?
一整个上午,布政司、知府衙门和县衙都安静得很,官员出入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脚步声重了犯法,吸引薛韶的注意。。。。
晨光初透,广州府城内街巷渐次苏醒。炊烟袅袅升起,市井之声由远及近,骡马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窄巷中回荡。然而这寻常的清晨,却掩不住城中暗流涌动的气息。
薛韶立于客栈二楼窗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账册,目光落在“冯鸿德”三字上久久未移。他昨夜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推演曹荣与潘筠之间的权势纠葛,如同走棋之人审视满盘残局。他知道,焦同的到来,不过是掀开了风暴前的第一片瓦。
楼下传来脚步声,安辰带着七名锦衣卫整装而出,腰间绣春刀寒光隐现。他们昨夜虽只小憩片刻,但精神凛然,毫无倦意。此番行动虽已得宝库全册、金银尽收,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安百户。”薛韶唤住正欲出门的安辰,“今日你不必随我去布政使司,我独自前往即可。”
安辰眉头微皱:“大人,如今局势未明,潘筠虽暂退,但其党羽遍布军屯,若你孤身赴会,恐有不测。”
薛韶轻笑一声,将账册收入袖中:“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带人。焦同是巡察御史,按制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但他此次南下,本就为查贪腐、清军屯而来。我若以锦衣卫阵仗压境,反倒授人以柄,说是‘胁迫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要让他自己走进局里来。”
安辰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那属下便在外围布防,一旦有变,立刻接应。”
“不必。”薛韶摆手,“你去办另一件事??查清冯鸿德名下所有田契、船引、盐引流向,尤其是那些挂在民户名下的‘代持’产业。我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用军屯之兵,养出一条横跨粤闽的走私链。”
安辰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退下。
此时,潘筠也已起身。她换了一身素色布裙,发髻简单挽起,竟有几分乡野女子的模样。喜金站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忍不住嘀咕:“你这一身打扮,倒像是要去赶集卖菜的。”
潘筠一笑:“正是要让人以为我去赶集卖菜的。”
她说完,从包袱里取出一方粗麻布巾披上,又往脸上抹了些灰土,整个人顿时显得憔悴不堪。她低声对喜金道:“你随我去西关码头,我要见一个人。”
“谁?”
“陈阿婆。”
喜金一怔:“那个专做?家人生意的老艄婆?”
“正是。”潘筠眸光微闪,“她是我在广州最早安插的眼线之一,三十年前我就认识她了。整个珠江水系的暗流、走私路线、私渡口、藏金点,没有她不知道的。冯鸿德能瞒过朝廷二十年,靠的是军屯掩护;而我要揭他底裤,就得靠这些‘不见天日’的人。”
两人悄然出城,沿着河岸小道向东而行。晨雾弥漫江面,渔舟零星点缀其间,偶有吆喝声随风飘来。行至西关码头时,一艘破旧乌篷船正缓缓靠岸,船头站着一位佝偻老妇,满脸皱纹如刀刻般深刻。
“阿婆。”潘筠轻唤。
老妇抬眼,浑浊双目骤然清明,随即露出一口黄牙:“哎哟,我的小姐爷,你还活着呢?”
“活得比谁都久。”潘筠踏上船板,稳稳落脚,“这些年,多谢你替我守着这条线。”
陈阿婆啐了一口:“守?我快被他们逼死了!冯鸿德去年派人在江底炸鱼,震塌了我三个藏货洞,两箱银元至今捞不上来。还有你让我盯着的那个‘红礁口’,早被他们改成私盐转运站了,每日进出十几船,全是挂着官船旗号的假货!”
潘筠神色不动,只问:“有没有记下船号、押运官姓名?”
“记了!”陈阿婆从怀中掏出一本油纸包裹的小册子,“连每趟给税吏塞了多少银子都写了。但我劝你一句,小姐爷,这事水太深。不止冯鸿德,连布政使司的账房师爷都是他的人。你要是想掀桌子,得准备好被人活埋。”
潘筠接过册子,指尖轻轻摩挲封面:“我不打算掀桌子。我要让他们自己把桌子拆了。”
与此同时,薛韶已抵达布政使衙门前。
焦同早已等候多时。他身穿青袍补服,头戴乌纱,神情肃穆如铁。见到薛韶,微微颔首:“薛御史,昨夜收获颇丰?”
薛韶坦然一笑:“些许浮财罢了。真正要紧的,是人心。”
焦同目光锐利:“那你可知,今晨已有三名军屯百户联名上书,控诉潘筠侵占屯田、克扣粮饷?更有十余村百姓聚于城南驿道,声称要请命伸冤?”
“知道。”薛韶平静道,“是我授意的。”
焦同一愣,随即冷声道:“你疯了?此举无异于煽动民变!一旦失控,便是滔天大祸!”
“失控?”薛韶冷笑,“焦大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太平盛世?广西叛乱未平,广东军屯糜烂至此,百姓饿殍遍野,而我们的将军们却在窖藏黄金、供奉金佛!你不觉得,真正该怕的不是‘民变’,而是‘民无声’吗?”
焦同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说得对。可手段……必须谨慎。我身为巡察御史,有权查案,却无权主政。若贸然动手,反遭弹劾,岂非功亏一篑?”
薛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正当理由’。”